第042章

掉落的茶则震散了茶叶, 就像云意忽然震颤的心,跌宕如潮涌,呼吸在一瞬间停止。

她猛然抬起头, 紧紧看着几步开外的男人,目光相对, 男人的眸光深邃悠远,光影落在他身上, 温雅如斯。

云意不确信自己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也不敢眨眼, 就是那么望着他,眼圈一寸寸洇红。

季砚心口蓦的一疼, 微笑道:“不认得我了。”

一样温柔的语调。

怎么会不认得,关于季砚的所有,云意都无比清晰的记着, 他唤她名字时的柔和,教她课业时的专注……还有望着她时含笑的眉宇。

云意终于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大人真的来了……他没有忘了她。

宝月从二楼下来, 看到站在铺子中央的高大男人,愣了一晌才猛的反应过来曲膝行礼,她张了张嘴,大喜过望道:“奴婢见过大人。”

云意反复翕动唇瓣,竟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

清澈的茶汤如珠滴落进杯盏中,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云意竭力控制着情绪,吃力的吐纳着说:“大人请用茶。”

季砚端起茶盏啜饮, 末了, 放下问:“你在陆家住的可好。”

好不好, 大人不知道么,她送了那么多信过去,每一封信上她都在求大人把她接回去,从三日一封,到十日一封,再到一月……三月……

云意想起来,她已经有半年没有写过信给他了。

因为期盼之后强烈的失望让她难以承受。

云意看着他,忍不住问:“大人收到我的信了吗?”

季砚顿了顿,“云意。”

云意固执的又问了一遍,“收到了吗?”

季砚下颌紧绷起,小姑娘从前不会是这样的咄咄逼人,细微上挑的眼眸美艳秾丽的好似带刺。

“收到了。”

云意身形一晃,所以收到了,知道她所有的委屈和难熬,却无动于衷,她不甘心的问:“所以大人这次来是为什么。”

季砚皱起眉,他没有陪在身边的这段时间,云意超脱他掌控之外的变化让他觉得烦躁,又饮了口茶才道:“我奉命南巡,徐州便是要到之处。”

季砚没有说的是,他大可以不赴这趟南巡之路。

也没必要说。

到他这个年岁,若是还做不到克制欲.念,那就是白活了。

云意指甲掐进掌心之中,大人就连骗骗她,哄哄她也不肯吗,她已经不再贪心的想要独占大人,为什么他还要这么狠心。

宝月站在一旁,明显感觉到气氛变得低压,有什么弥漫在大人与姑娘之间,又死死被压制着,方才大人来的时候她还在高兴,现在却满是惴惴。

好在这时陆府的下人赶来,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下人躬着腰恭敬道:“老爷让小的来请大人和姑娘回府一同用膳。”

季砚饮尽那盏已经微凉的九曲红梅,抬眸道:“知道了。”

他看向云意,“走吧,别让陆老爷久等。”

两人拢在袖下的手同时微动想要牵住对方,哪怕分别那么久,再相见,那些刻在心上的记忆却还是被仓促唤醒。

然而指尖曲了曲,又一同放下,一个克敛,一个则是不敢。

云意发觉自己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勇气。

季砚整了整衣袖将手负于背后,率先走下楼。

云意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握紧的手松开又紧沃,终于平复下纷乱如麻的心绪,跟着下楼。

两人各自乘马车回到陆府。

陆文荐命人张罗了一桌子的菜来招待,饭桌上几人谈笑风生,唯独云意异常的沉默,陆家人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静,季砚却清楚她从前的样子,乖巧却并不是多文静的性子,相反带着些纯真的玩心,孩子气的可爱。

陆文荐像季砚敬了一杯酒,问道:“季大人这次来徐州,可会照住上一段时日,不如就住在我府上,我让人去收拾屋子。”

云意始终低垂的眼眸动了动,抬起头看向季砚。

季砚却笑道:“不必麻烦了,明日我就要回京,住在府衙便可。”

“咣当”一声瓷器相撞的声音打断了季砚的话,云意仓皇扶起面前面前被打翻的碗碟,水波颤晃的眼眸里布满失态的慌乱,语无伦次道:“……抱歉,我不小心。”

陆夫人柔声道:“这有什么,没弄到身上就好。”

勺子摔成两半,云意失神的伸手去拿,季砚怕她伤了手,皱眉制止,“别去碰。”

陆夫人招来下人,给云意换了一份。

云意再顾不得陆家人是不是还在场,直直看向季砚,几乎哀求的问:“大人能不能多留几天。”

如果明日就要走,那他来这趟算什么。

她甚至还没有冷静下来面对他的出现,就要接受他的离开。

季砚抿紧唇,不忍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却又要硬着心肠道:“我还要回京复命,看到陆兄和陆夫人将你照顾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云意想问他,什么叫很好,还活着,就算很好吗?

陆夫人看出云意神色不对,“云意是太久没见季大人所以不舍得了吧。”她像长辈一样半劝半说教的笑语道:“季大人还有要务在身,你可不能任性了。”

季砚唇边的笑意不减,望着云意的目光却深,“听你母亲的话。”

云意目光微涣的顿顿点头,对,要听话,不能给大人添麻烦,“我吃饱了,想先回去。”

陆夫人眉心轻蹙,季砚颔首道:“去吧。”

云意失魂落魄的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步子越来越慢,宝月牢牢搀扶着她,唯恐她会支撑不住跌倒。

“姑娘……”宝月忧心的唤她,安慰的话却一个都说不出来。

云意停下步子,极重的呼吸划痛了她的喉咙,她忽然推开宝月,又往回走去,大人明日就要走了,那她至少不要那么快就和他分开。

花厅里,季砚正和陆文荐夫妇吃着茶,谈论起云意。

陆夫人道:“云意现如今也十七了,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我倒是试探过,只是她自己没这个想法,我们也不好随意做决断,便问问大人意思。”

季砚捏紧指尖的念珠,直到圆润的珠子压痛了指骨,他才道:“我此行原因之一,便也是为了这事,巡察陈霁开是我尚觉不错的。”

一路南巡看下来,陈霁开为官清正却不迂腐,也无妻妾,心思周到,是可以托付之人,而且远离京城,对云意来说也是种保护。

只是他越想,心里又越是躁郁。

陆文荐夫妇对看了一眼,巡察那可是三品的官,他们毕竟只是商户,不过季大人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是有考量。

两人点点头。

季砚默了许久道:“不过此事还是以云意的心意为准。”

“待将来亲事定下,就有劳陆兄和夫人为云意操办,所有花销嫁妆,全由我来出,必要让她风光出嫁。”季砚说这些话的时候略显艰难,但对云意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