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葭音倚在床榻上,看着他,一时间,居然忘记了镜容也是一个凡人。

都说圣僧功德无量,受观音菩萨庇佑,承天地之恩泽。可他毕竟也是□□凡胎一具,会生会老。

亦会病、会死。

想到这儿,她心中隐隐后怕,又在一瞬间,对其望而生敬。

月色寥落,灯影稀疏,偌大的屏风挡住那一缕青灯,葭音心中五味陈杂,良久才幽幽入梦。

恍恍惚惚之际,她梦到了镜容。

梦到了他们在一个正闹着饥荒的村落里,道路两侧皆是瘦骨嶙峋之人,病的病,饿的饿,死的死,一路走过去,是漫天的哀鸿遍野。

他们匍匐在路边,眼底是奄奄一息的微光,好像风一吹,那生息的火就要散了。

哭声,哀嚎声,怨天尤人声。

忽然有人悲恸地大喊:“不好了!村南头的王老二突然发了狂,疯疯癫癫地,吵着要吃人.肉,他媳妇儿的一整条胳膊都被他砍掉了……”

葭音大吃一惊,还未回过神来,身侧掠起一尾清风。

她赶忙阻止镜容。

“镜容,不要去!他们疯了!”

在梦里,她死死攥着对方的衣袖,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镜容,你别去,你千万别去……你会死的!你真的、真的会没命的,镜容——”

佛子袖袍稍稍一顿,转过头,看着她脸上婆娑的泪痕。

他的眸光,像是一条幽深的湖,暗暗流淌着情绪,却依旧波澜不惊。

梦里,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落在唇边,却化作一声极低的叹息。须臾,镜容抬了抬手,爱怜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髻,目光温和而悲悯。

他脸上挂着的,是葭音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神色。

不等她反应,对方一袭袈衣,坠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夜之中。

……

葭音惊醒时,已然日上三竿。

昨天晚上好像做了一个噩梦,那梦境很碎裂,内容她却有些记不清了。她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

从床上支起身子,她下意识地去找镜容。

地铺上没有人,书桌前也空落落的。

“镜容……?”

她的嗓子生涩。

跳下床,倒了一壶水。

走下来时,葭音每迈开一步,脚上的珠串铃铛便轻轻一声响。

“镜容,你在哪儿?”

她往屏风后探去。

居然不在屋子里面么?

也许是买早饭去了罢,葭音如是想道。便一个人坐于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梳洗打扮。

昨日买的发簪,她并不是很喜欢。

只可惜,飞雪湘的名角儿,都戴这样的钗子。

二姐姐是,三姐姐也是。

棠梨馆分为飞雪湘和西洲楼,西洲楼与普通的戏班子无异,而飞雪湘则是专门为皇家、官老爷们创立的,这些贵人们,最喜欢听些阳春白雪的戏曲,曲高和寡,也不知他们能听懂几分。

按道理,以葭音的资质,应该留在西洲楼的。

但馆主偏偏把她提到了高了许多档的飞雪湘里来,这也是妙兰和春娘分外憎恶她的一个原因。

小姑娘捧着那支素雅的缀花钗,在发髻上比划了阵,半晌,幽幽叹出一口气。

整个人收拾妥当,她还是没有等到镜容回来。

耀眼的日光自窗牖倾泻而入,洒落在少女如牛乳般莹白的肌肤上。葭音在屋内徘徊少时,走出客房。

刚一走到楼梯口,就撞上了老板娘。

“哟,小姑娘,您可算是醒啦!”

老板娘眉开眼笑,看上去十分热情。

“姑娘,你是再找谁,可是昨天与你一块来的那名小和尚?”

“莫找啦,他就在后边院子里面,自昨天晚上起就站在那儿,一个人待了一整夜呢!”

葭音大吃一惊。

什么?居然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晚上么?!!

她赶忙提起裙角,“噔噔噔”地跑下楼。还没来到后院,就迎面撞上一人。

她跑时,带起一阵清脆的铜铃声。

来着身形高大,衣衫却是清瘦。她怔怔地抬起眼,只闻见一缕极为温和的檀香。

镜容衣肩上,絮絮落了些桃花瓣。

他手上提着一个小袋子,正垂着眼,不动声色地瞧着她。

“这是什么?”

“小笼包。”

“镜容,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她接过装着小笼包的袋子,心中有诸多疑问,“镜容,你是一整夜未合眼么?”

这个臭和尚,到底怎么回事!

不好好吃饭就算了,还不好好睡觉,真当自己的身子骨是用铁做的么?!

她心中多有不满,嗔怪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说也奇怪,明明是一夜未歇息,他的面色却不甚疲惫,只是眼睑处有些乌黑,被睫羽投落下的影恰到好处地遮挡了去。

镜容不咸不淡地回道:“睡不着,便去外面吹吹风。”

哪有人大晚上不睡觉啊。

正腹诽着,她忽然看见对方衣服上的红印。

那是一道娇嫩的殷红色,正印在他胸前的袈衣上,不甚起眼,却能一下子吸引人的目光。

这颜色,看上去……像是姑娘用的口脂。

葭音正疑惑,为什么镜容衣服上会出现这种东西,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灼,引得对方也垂下眼眸。

只一眼,便看见胸前的红渍。

他的目光动了动。

葭音:“这是……”

镜容昨夜,莫不是与哪位姑娘幽会去了?

要不然衣服上怎会有姑娘的口脂印子?

镜容取过一方素净的小帕,面不改色将胸前的印渍拂去。

“昨夜更深露重,花瓣上滴下来露珠染就。”

她一脸不信。

花露能把他的衣服染成这样?

啧。

镜容忽然平静地抬起双目,看着她。

不知怎的,被这一双眼注视着,葭音居然无端感到心虚起来。明明夜不归宿的是他,明明衣服上染了口脂的也是他。

被镜容这般盯着,她竟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

罪恶滔天,恶贯满盈,令人发指。

她咬了咬唇,心慌道:“镜容,你……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呀?”

她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你,晚上,”

镜容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会梦游。”

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后,她的脸“轰”地一下红透了。

紧接着,她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许多旖旎的画面……

她不会……梦游的时候,抱着镜容啃吧……

少女一颗心“咯噔”一跳。

刚一抬眼,便见对方恰恰垂下眼帘,与她四目相触。

他的眸光很轻,慢条斯理地落下来,很是气定神闲。

那眸光……似乎还有些锐利。

葭音脑海中只闪过一个想法。

——完了。

她居然大逆不道地抱着镜容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