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无归期(二更精修)

“哎呦, 这是怎么了?”

李大娘被沈如霜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赶忙去一旁拿了竹竿帮她把水桶捞上来, 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关切道:

“你是当真不知道这事儿?还是被吓着了?要不去屋里歇会儿吧.....”

沈如霜感受到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搭在肩膀上的时候才骤然间回过神, 身上忽然涌上一阵凉意,瑟缩着肩膀谢过李大娘的好意,垂眸摩挲着水桶两侧扎手的麻绳,低低的声音中带着不安和无措, 小声道:

“我......我当真不知道......”

她这段时日只顾着独自过好小日子,顶多在街坊邻居之间窜门,而留在家里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哪里会知道这样的事情?

况且她刻意不去听京城那些风雨,前日她去市镇上托人给姚念雪送信,恰好看到一大圈人围着说书先生,神色紧张又担忧的模样, 隐约间听到了“京城”二字,让她赶忙就逃避着走开了,还用手心捂住了耳朵。

她时时刻刻告诉自己,现在的日子是再珍贵不过的, 能够和阿淮保持着偶尔的书信往来也应该知足,京城里的事情难免让她多思多虑, 想起那些不该想起的过往, 所以干脆就避而远之。

她怎么料到,那日说的竟是萧凌安的事儿?

“你看看, 你们这些街上人, 反倒还不如我们了。”李大娘颇为得意地扬眉, 神采中带着几分骄傲,却并没有贬低嘲讽的意思,拉着沈如霜在一旁的长木凳上坐下,绘声绘色地说道:

“不知你曾经听说没有,咱们这位陛下虽然有些奇怪,但登基以来确实不错,镇北将军一直有谋反之心,陛下宽仁了数年,他却仍不知足,前些日子竟然举兵造反,趁着陛下在行宫的时候杀进了宫门,幸好陛下早有防备,现在反贼已经全部剿灭,可是陛下当时坚守正殿,被那逆贼刺了一剑,恰好在心口一侧,很是凶险......”

李大娘说的生动有趣,时而紧张时而舒缓,眸光也随着所说的话语闪烁跳动,一看就是去街上看过说书了,听得沈如霜愈发愣怔和凌乱,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她还在皇宫的时候,就隐约可见季世忠的谋逆之心,只不过萧凌安是故意一直纵着,想要等他有了破绽之后一击即中,这也是他当初对付沈家的法子。

这些话听起来似曾相识,当年在冬猎的时候沈家谋反,不也正是中了萧凌安的圈套,看似他防备微弱,实则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是等着扑火的飞蛾自己跳进来,她再熟悉不过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称赞萧凌安,斥责季世忠和同党,应当也是萧凌安想要的效果。

可是既然如此,为何萧凌安会中了一剑呢?

究竟是说书先生胡乱说的,还是冰冷的剑锋实实在在刺入了血肉之躯?是他在险要关头差点丢了性命,还是这也是他的一场戏,只不过演给了天下人看?

沈如霜的心绪凌乱得理不清楚,更是猜不透萧凌安的心思,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都同她没有关系,她已经和萧凌安做了了断,只要阿淮无事就万事大吉,欲言又止地张合着唇瓣,犹豫了许久才上前一步,轻声问道:

“那他.....陛下,他的伤势如何了?毕竟咱们都是大梁百姓,都希望陛下万岁......”

是的,她是大梁的子民,关心一下本国的君王理所应当,上至朝中大臣下至街边乞丐,都应该关心陛下的伤势,万一他一命呜呼了对于大梁来说也是一场灾难,她的阿淮还那么小,总不能让他去面对这些。

一定是这样。

沈如霜如此想着,心中找回了曾经的安稳和底气,亦是仿佛为自己找到了开脱的理由,片刻之后就恢复了镇定,轻咳一声心安理得地继续问着。

“这我就不知道了,咱们又不在那金子做的皇宫里。”

李大娘无奈地摊手,对于她来说,这些东西复杂又遥远,她只要知道陛下还活着就等同于无事了,具体的也没心思打听,田里的杂草她还拔不过来呢,也不会理解沈如霜的担忧,笑着打趣道:

“你瞎操心什么呀,陛下就算是伤势有些重了,宫里还有那么大个太医院呢,灵丹妙药用都用不完,出不了什么事儿的,顶多受罪多些罢了,倒是咱们呀,要好好想想今年的收成怎样才能好些。”

说着,她就把洗干净的碗碟搬回了屋内,让沈如霜若要打水就自便,扛着锄头就去地里了。

沈如霜的心绪还没有完全收回来,听了李大娘的话后下意识地点点头,目光还是黯淡无神,等到人影都走远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如往常地去打水。

她知道李大娘说的没错,暂且不说宫里有多少好东西,萧凌安可是踩着腥风血雨爬上来的,当年沈家的事情他眼皮子都没眨一下,难不成现在还能真的出事?

心口处中了一剑......沈如霜回想起李大娘的话语,脑海中描摹着萧凌安心口处的模样,想象着冰冷锋利的剑锋长驱直入地刺入血肉,鲜血从心口喷涌而出,整个人都微微发颤,险些又拉不住手上的麻绳。

她赶忙将水桶拉上来放在地上,暗暗斥责自己又在胡思乱想。

谁说心口处就一定是正对着的?偏了一点也没什么事儿,就算真的有事,他只要还活着不就行了,其余的与她何干?

难不成她还能飞到京城去亲自一探究竟吗?

怎么可能?

沈如霜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荒谬可笑,断定是她猝不及防听说了这个消息才会乱了分寸。

她还要回去洗衣做饭,给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加餐,很快就会把这件事忘记的。

*

行宫的地牢潮湿阴冷,一扇扇冰冷坚固的牢门之内关押着数不尽的囚犯,有的凶神恶煞,有的惊惧惶恐,黑压压地挤在了门口,吵嚷和惨叫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充斥着沉闷的血腥气。

唯独尽头的一间牢房,只关押了一个人。

陈鹿归的手脚被绳子牢牢束缚在身后,口中塞满了布条,脸色苍白如纸,脸颊两侧都凹陷了下去,扑腾几下就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力气,濒死的鱼般往上翻着眼睛,额角的青筋显而易见。

狭小的窗子里透进来一丝天光,照得他疲惫空洞的双眸微微眯起,随后听到耳边响起开门的声响,似是有人在簇拥之下走了进来,引得其他牢房地囚犯都吓得噤声。

陈鹿归也屏息凝神,一身上等织锦的白衣已经肮脏不堪,布满尘泥和鲜血,扭动着勉强转过头,却看见萧凌安伫立在他的面前。

他的眸中骤然间涌上铺天盖地的恐惧和惊慌,呜咽着想要往后退去,可脊梁骨只能抵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萧凌安颀长俊逸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