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小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观亲手给祖父擦身, 换衣。

趁着骨头还没硬之前,用软布仔仔细细替他洁面净身。

裴老太爷沉疴日久,久病之人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 房中床褥帘枕换得再勤也被熏染, 若要细究,就似染着一股草木衰腐的气息。

裴观洗净双手, 用温热的水浸湿软帕, 替祖父擦拭面颊鬓发胡须, 连耳后颈项, 都未忽略。

擦身之时,还在屋中点起檀香, 这是祖父生前最爱用的香料,祖父说檀香虽不是什么贵重的香料,但闻之让人心静。

他现在需要心静。

裴观做这些事时,他两个叔叔都在他身侧, 亲眼瞧着他脱衣擦身, 又替老太爷穿衣梳头整冠。

“老太太吩咐了,让把老爷子床上的东西都收起来,把用过的被褥软枕一并烧化,好让老太爷带走。”

床里床下的抽屉他们都已经搜过了, 里头除了平日吃的药丸, 什么也没有。那就只有拆掉床帐床褥,把被子拆开,查一遍枕头,再看看床板下面, 还有没有暗格。

裴观抬眉, 看了他五叔一眼:“待将人挪进棺木中, 再收拾这些不迟。”

裴五爷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起毛,他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五婶已经吩咐下去了,孝棚都已经在搭了,门前白灯白联都已经换上了。”

越是心虚,越是话多。

裴观微微颔首:“五婶辛苦。”

他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可那东西祖父不会藏在床上。

他手上那两页纸,约莫巴掌大小,交到他手里时,页边起毛,一看就知是刚撕下来的。他得快他们一步,先把那本册子找出来。

也许这本册子会解他心中疑惑。

裴叔没来,裴长安来了。

他一见裴观便哭:“我爹一直在老太爷房里守到天黑,就因夜里吃了颗鲜桃,泄起肚子来,这才没守着老太爷,他在家里已经哭得晕死过去……”

“裴叔向来尽忠职守,让他先安心养病。”

人很快裹起来盛到了棺木中,只等前面灵堂收拾好,就要抬到灵堂中停灵,由孝子贤孙点灯、守灵、烧纸。

裴观当着裴五爷的面问:“祖父发病时,床前可有人?”

这个裴五不怕他问,几个老仆答道:“这几日老太爷到了夜里便犯咳嗽,又不要人在里头侍候,等听见老太爷卡了痰……”

“这两天的食单子呢?”裴老太爷常年喝药,药方换过几回,怕药效与食物相冲,一向都让小厨房把每日食材列出来。

“食单子都由裴管事收着。”

裴观立起,到外间书房去,他刚一动,裴五的目光就跟着他。

裴长安方才跪着,这会儿站起来紧跟在裴观身后:“我爹收的东西,我知道在哪儿,我找给六少爷。”

裴观当然知道食单搁在哪里,他只是借故去书房。

进门一扫,裴观就知字纸都被动过,连书架上的书,他们也翻动过好些,有些书调换了位置。

只是祖父书架上的书浩如烟海,他们没来得及将每本都打开看过。

裴观走到书案前,拿起案前那一叠纸,纸上墨迹尤新,是祖父这些日子新写的,他翻了几页,又看了看桌上摆着的书册,目光微凝。

这纸上写的都是一本书里的东西,但桌上却没有这本书。

祖父大病之后确实爱读佛经,书桌上摆的也都是佛经,可他写的却是《关尹子》,道家典籍。

裴观过目不忘,一眼便知。

此经有九卷,祖父连在第几卷都告诉他了,纸上写的都是第九卷 上的经文。

裴长安拿出食单:“六少爷,都在这儿。”

“嗯。”裴观伸手接过,坐到书架边的圆椅上,一张一张翻看,时不时蹙眉,“用了党参炖鸽汤?”

裴五一惊:“怎么?党参不成?”

裴观摇摇头:“倒记不真了,前几个月并没有用过党参。”说着他走到书架前,取出几本药典来。

当着裴五的面,研墨铺纸,把食单上几种可能相冲的药材都一一写下,又一一查证,还时不时问上一句:“五叔看看这个。”

裴五先还有耐性看着他,他已经忙了半宿,精神不济,又想趁着机会赶紧去翻翻床板。

他跟老四,虽是亲兄弟,可这东西要真让老四找着了,娘还不知会怎么分,老四可有两个儿子呢。

他给身边的长随使个眼色:“你在这儿侍候六少爷,我去里头守一守老太爷。”

裴观心中一亮,看来裴长安已经是四房五房的人了。

也由得他去,他立起取书,又将用过的书放回,来回几趟,就在长随的眼皮子底下,将道经取了出来。

光摸外头的书册一点异常也无,裴观脸不变色,翻开书封,指尖刮过书页,摸到书页中夹着的薄册子。

将小册纳入袖中,又将书册打乱。

恰在此时阿宝送了吃食来,东西转到阿宝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带了出去。

裴五亲自收拾起床帐被褥枕头,一无所获,裴长安嘴里说的那份能发千笔帐的好东西,究竟被老爷子藏在哪儿?

恨不能把床板也拆掉,看看里头有没有夹层。

长随来报:“六少夫人给六少爷送饭来。”

“两人说了什么?”

“倒没说什么,六少夫人让六少爷别太伤心,多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六少爷让六少夫人回去的时候仔细路滑。”

“谁要听你说这些!”裴五一摆手,“那他在书房里?拿过什么没有?”

“不曾,一纸一笔都没拿过。”

从方才到现在也不过半盏茶,裴五亲眼看着的,那还能有假?

“去,问问前头灵堂摆好了没有。”

跟着便是守灵、烧纸,裴观跪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诚心替祖父烧纸。

纸随火化,火星飞溅,看着暗夜中升腾的纸灰,裴观心中灵光一现。

上辈子,他父亲被污写诗污蔑景元帝,家中书房被翻捡过好几回,为的难道就是那本册子?

立时叫来青书去取了件斗蓬:“让长胜送来。”

青书一怔,点头应下,等陈长胜来送衣,裴观避过人,对他道:“你去查一查裴长安。”

陈长胜有些吃惊,老太爷刚过身,公子就要查裴管事的儿子。可他自来话不多,公子吩咐什么,他便去做什么。

陈长胜一点头:“是。”

东西已经在他手里,若能查出端倪,待大伯回来,一并交给大伯。

裴观守了一夜一日,第二天天黑才回到留云山房去,进了门才想起阿宝还在松风院,他吩咐决明:“将少夫人请来。”

阿宝带着食盒来的,她也熬了一天一夜,可她精神尚好。

见到裴观,脚下一顿。

“怎么?”裴观微怔,跟着抬手摸脸,“是不是吓着你了?”眼圈微青,下颔一圈胡渣,目中也无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