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为何心悸

长乐宫。

叶涟将镇南王传来的信摆到桌上。

日光煌煌,薄纱笼罩似的覆在少年面庞。

清隽、自持。

燕泽玉比年前沉稳许多,像是从懵懂的少年一夜长成,如今已不再需要他帮忙解释信件所书文字的含义,甚至能一语中的地指出其中关键。

看完满满一页小楷,燕泽玉擦燃火折子,将特质的信纸捻起放到猩红火点之上。

少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信纸,瞳孔中跃动着零星火光,晃悠悠,直至攀援而上的火舌将将要燎到白皙指尖才松了手。

“镇南王口中的线人……?”他只是觉得不可置信罢了,信件中一字一句都把答案指向了那个人。

果然,叶涟似乎已经在来之前查过,问道:“殿下可知在翰林院任职的费侍郎。”

“知道。费家的小儿子,费西元。”语调恹恹,燕泽玉指尖敲击着茶盏,发出一阵规律的轻响。

叶涟见状凝滞半刻,继而道:“殿下可是跟费公子有过节?”

燕泽玉之前没告诉叶涟有关费西元的事情,毕竟这事儿说来说去不过是醋坛子打翻,说出来面子过不去。

“没。”他摇头否定了与其‘有过节’的说法,“费西元送了块玉佩给我,但是……”

“什么玉佩?”叶涟眉头紧蹙着,“但是什么?”

“但是……被辛钤给收走了。”后半句被他说得含混不清,叶涟分辨一番倒也听得懂。

“辛钤拿那枚玉佩干什么?是什么样的玉佩?”叶涟似乎有些急切,大抵是觉得那玉佩里有什么必要传递的信息,但念着辛钤与他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是勉强压住情绪。

“上面雕刻的纹案是双鱼海棠,寓意金玉满堂。似乎没有什么别的特殊含义。”

“不管如何,那枚玉佩若是能要回来更好。”

“……嗯。”默了默,燕泽玉还是应下了。

“如果有机会,能将费西元约出来见一面最好。”

脑海中闪过那条莹润黑亮的串珠以及辛钤不留情面的动作……

“再说吧。”他终究没答应约见费西元。

但事与愿违,消失好几日的费西元突然又出现在了翰林院。

燕泽玉一如往常与辛钤一并来翰林院时,远远便瞧见了白衣翩翩的费西元。

费西元身形算不得很高,大约比燕泽玉高个一两寸,但身姿挺拔,染着费家千金万银养出来的贵气。

遥望一眼,费西元在翰林院一众苦读书生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显眼极了。

辛钤自然也看见了。

目光略扫而过,男人没说什么,只是牵着他手腕的力道略微重几分。

入了正屋。

两人默契地没提起旁人。

今日任务稍繁重几分,需得清点从各个官员府上募捐而来的金银数量,统筹记录,过几日再转交给兵部。

辛钤当日朝堂之上敲山震虎的手笔的确响亮,何璋下大狱后虽说被二皇子捞了出来,但断了一条腿,人差不多也就废了。

众臣见此活生生的例子,也不敢捐少了,特别是手脚不干净、有把柄被人拿捏得官员,更是捐款捐物,大抵是打着破财消灾的心思。

是以,这些募捐上来的钱财远远多于拖欠的军饷。

具体清点的活计当然不必太子亲自来,辛钤只用在一旁监督便好。

燕泽玉在矮桌下戳戳对方的封腰,辛钤顺势看过来。

“多出来的银两……你打算怎么处理?充入国库吗?”他低声道。

燕泽玉话说得小声,再加上太子所坐的位置与下面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下面进行清点工作的人都没注意到他们上面的动作。

辛钤摇头,炽热吐息扫过耳廓,低磁的嗓音轻缓地,“充入国库不是便宜他了?”

耳根子痒嗖嗖的,他支起腰杆往旁边挪挪,顺带用余光斜睨了眼辛钤的神色。

一本正经的。

似乎方才耳廓上类似舌尖触碰的湿热感只是他的错觉。

敛下眉睫,燕泽玉盯著书案上摊开的账本,默默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置这笔钱?”

“本就是用作补贴军饷,先将钱留在兵部。”

辛钤没再逗他,扯了张空白宣纸来,抻平整置放与桌面。

燕泽玉疑惑瞧着对方的动作,“留在兵部?”

“兵部王统领会帮我保管好这些钱财的,有需要时便可使用。”

燕泽玉这才想起之前提起过的王统领,愣了半刻,骤然反应过来:“可以使用?你、你这不是中饱私囊?跟下狱的何璋有何区别?”

他有些不能理解。

明明辛钤叫他读的那些书本,都教导为官清廉、为政亲和,但辛钤为何……

男人将方才抻平整的宣纸用震纸石压好,像是没听见他的疑问似的,自顾自在略微泛黄的宣纸上提笔。

燕泽玉本以为对方要写字,但没想到却是作画。

辛钤落笔提按干净利落,很快,两尾金鱼戏水的画面跃然纸上。

这是燕泽玉第一次看辛钤作画。

意外的,画技不错。

池水略显浑浊,依稀能透日光,光影下澈,鱼影绰绰,漫布石上。

“辛萨如今的官场,便像这池子,气数将尽的局势,清廉反倒是罪过。”

“浑浊一点未尝不好。”

彼时,燕泽玉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番话。

直到后来真正坐上那金龙御座,看了几年宦海沉浮,才有所悟。

那幅游鱼戏水的画被辛钤随手压在了桌上。

离开之前,燕泽玉留心注意,特地趁辛钤与幕僚说话时,将那画儿偷偷折好塞了衣袖。

虽说是辛钤不打算带走的东西,但总归是他偷摸摸藏起来的,燕泽玉总觉得有点心虚。

回去一路上,心跳频率都快于平常。

拉着他手腕的辛钤感受到少年鼓鼓跳动、略显急促的脉搏,停下脚步。

“怎么了?”

“啊?”燕泽玉一愣,“没、没怎么。”

凤眼微眯起,辛钤神色不辨,“那为何心悸?”

缩在衣袖下的手轻轻碰了下因为折叠而略硬的纸块,燕泽玉不想承认偷偷藏了对方的手书画作——像偷藏姑娘手帕的登徒子似的。

于是,他找了个借口:

“呃……我是想问,先前费西元送的玉佩……”

作者有话说:

辛钤:还敢提那劳什子的玉佩(捻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