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知道为什么,崔明堂见到这婢子的第一眼起,就觉得她可怜又可亲,忍不住要替她出头,此时再被她这么盈盈泪光一扫,心里更是软得不行。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对秦方赐客气地道:“今日这般,是我们男人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时候,要这等小娘子在旁边作甚,十分不协,不如打发她下去罢了。”

秦方赐见事情闹成这样,心里也有些后悔,既然崔明堂开口了,他就顺水推舟,对阿檀不耐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阿檀如蒙大赦,匆匆朝崔明堂拜了一拜,赶紧跑了。

一口气跑出了南苑,身后那些男人的喧闹笑声才消失了。阿檀喘着气,停了下来,心里气得发闷。

往日在宫里,她受了委屈,总要扑到母亲安氏怀里哭诉一番,安氏疼她,会抱着她心肝肉儿地好生抚慰,如今这样,连个可以安慰的人都没有,就她自己,孤零零的一个,阿檀这么一想,觉得更难过了。

她低着头,抽着鼻子,踢了一下路边的小石子。

那小石子咕噜咕噜地滚了几下,滚到前面去。

前面道上走来的人不乐意了:“你这丫鬟,好生无礼,怎么用石头踢我?”

阿檀定睛一看,是秦府的表姑娘卢曼容带着一个小丫鬟迎面走来。

其实还隔得有些距离,那石子怎么也到不了卢曼容跟前,但主子这么说了,她身边的小丫鬟立即竖起眉毛,远远地指着阿檀,凶巴巴地道:“喂,你,还不快过来给我们姑娘陪罪。”

阿檀……阿檀决定装死,不但不抬头,还把头抱住了,她大约觉得,把头抱住,人家就认不出她来,她一声不吭,飞快地绕过那条道,从旁边的小岔路跑走了。

卢曼容万万没想到阿檀居然敢无视她,呆了一下,想要再出声时,阿檀已经溜走了,她不由跺了跺脚,悻悻然道:“这个奴婢好生放肆,待我禀明了姑姑,明天要轰她出门。”

小丫鬟凑过来附和主子:“就是,姑娘,您看她,不老老实实待在内院,在外头四处乱窜,鬼鬼祟祟的模样,好似做贼。”

小丫鬟这么一说,卢曼容才觉得异样:“不对,你看她,方才身上披的大氅,那大小款式,分明是男人的衣服。”她一惊,咬了咬银牙,“莫非是二表哥的?”

但想了想,她又摇头:“那不能,二表哥那样高洁的人,怎么会把自己的衣裳给一个奴婢穿呢,对了,定是那丫鬟勾引了什么外头的男人。”

她正想跟上去探个究竟,却看见从南苑的方向过来了一个男子。

卢曼容唬了一跳,忙不迭地带着小丫鬟想要避开。

那男子却抢先一步,过来作了个揖:“原来是卢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那人却是冯五郎,他喝多了酒,脑袋发热,一时色壮人胆,借口更衣,从席间溜了出来,试图追上方才的美人。

但才走了一段路,就不见了美人的背影,倒是遇到了卢曼容。

冯五郎往来秦府,偶尔见过卢曼容一次,知道这是秦夫人的远房侄女,不敢造次,醉醺醺地见了礼,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敢问卢姑娘,方才是否见到一个婢子从这里经过?”

他酒劲发作,浑然忘乎所以,猥琐地笑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那婢子生得美貌,身段又好,和狐狸精似的,勾魂夺魄,一看便知。”

卢曼容立即听出了他口里说的人是谁。

她心里冷笑了一下,那丫鬟果然是个不安分的东西,勾三搭四的,难怪身上披了男人的衣服,说不准就是这个冯五郎的,叫人鄙夷。

若在平日,卢曼容早就叫奴仆过来把这无耻狂徒拖出去了,但此刻,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秦玄策的通房丫头,若是和外男有了什么牵扯,莫说秦玄策,就是秦夫人也容不下她的,何不就成全了她?

卢曼容一念至此,侧过身子,用帕子掩着脸,温声细语:“这位公子是来找二表哥的吗?”

“不、不、不……”冯五郎一听秦玄策的名头就急急摇头,这煞神,他可惹不起。

卢曼容却当作没听见冯五郎的回答,继续道:“正好,我叫丫鬟带你进去。”

她用手往内院的方向上指了一下:“不过,我也不知道二表哥在不在家,你自己看看去,说不准,路上会遇见什么其他人呢。”

冯五郎先是呆了一下,旋即心领神会,他也不去分辨卢曼容为何帮他,只要能再见到美人,旁的东西都不要紧了,他欢喜作揖:“多谢姑娘指点。”

卢曼容和小丫鬟耳语了两句,小丫鬟有些胆怯,但知道卢曼容的性子和手段,不敢不从,当下就在前头引路,带着冯五郎往里面进去了。

晋国公府高门大户,从外院到内宅去,垂花门边有侍卫看守,但今天家中宴客,往来人等众多,冯五郎有丫鬟引路,侍卫并未多加盘问,让他进去了。

进去后,小丫鬟带着冯五郎往观山庭方向去。

秦府宅院极大,几乎占据了半条街的地盘,其中既有庭院楼阁喧嚣处,亦有花木回廊僻静处,那小丫鬟带着冯五郎到了一处影壁拐角,那是去观山庭的必经之路。

小丫鬟看了看左右无人,指了指地上,又对冯五郎挤了挤眼睛,便匆匆走了。

冯五郎会意,避到了影壁后面等着。

果然,过不多时,就看见那个美貌妖娆的婢子从那边过来了。

阿檀为了躲开卢曼容,从小岔路绕了个大圈子再回来,反而落在了冯五郎后面。

她如平常一样从这里走过,冷不防冯五郎“刷”的一下从旁边跳了出来,挡在她的面前,笑嘻嘻地道:“小娘子怎么走得这样急,叫我好找。”

阿檀猝不及防,吓得差点惊叫起来,倒退了好几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这人好生无礼,这是晋国公府的内院,你怎么能进来?”

冯五郎见她花容失色,楚楚可怜,越发心痒难耐,张开双臂扑过去道:“方才开罪了你,我心下过意不去,特意给你陪罪来着。”

“你别过来,走开!”阿檀急急躲闪,惊慌失措地呼喊,“来人,救命啊,救命!”

“这话说错了,倒是要你救我一命,我的魂魄都要交代在你手里了。”冯五郎嬉皮笑脸,神态越发不堪,仗着人高力气大,上去就抓住了阿檀身上披的那件鹤氅,想要扯开。

阿檀哪里肯就范,急得脸蛋通红,一边呼救,一边拼命挣扎。

两人正推搡拉扯间,倏然听得一声断喝传来:“尔等在此何为?”

往常,秦玄策对阿檀说话的语气大抵都是严厉的,阿檀没少在心里抱怨大将军凶巴巴,但今日这么一听,她才发现,原来平日里秦玄策那都算温和的,这会儿才叫雷霆之怒,人未至,声先到,带着居上位者的威严与肃杀,凛然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