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秦夫人一怔, 复又欢喜起来,安抚儿子道:“我说也是,宋家那姑娘样貌和才情都是平庸,你这样的眼光自然瞧不上, 好在你终于回过神了, 不急,既要性子温存的, 我们再看两家。”
秦玄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尽量保持着沉稳的神情:“终身大事非同小可,母亲是最看重体面的人, 我思虑良久, 既如此, 再过一段时日,便是皇上的千秋寿辰, 正是龙颜喜悦之时,借此机缘,我意欲向皇上讨个赐婚的圣旨,如此才显圣恩隆重、门庭光耀。”
有了这层荣耀, 他的阿檀在一众世家贵女面前也不至于被人看轻了去,如她所求,以礼相待,堂堂正正地娶她。
但这意思,他哪里敢让秦夫人知晓,只是言语含糊地说要讨个圣旨,却并未提及属意何许人。
秦夫人却不消人说, 一下就想到云都公主身上去了, 她当即坐正身体, 面带喜色,道:“皇上待你圣眷亲厚,你的婚事,若由君父主张,最稳妥不过,我还在斟酌着要怎么和你开口说这事情,难得你改变心意了,这是极好,原来你也知道,宫里递出来的消息,皇上拟在千秋宴时下旨,要将云都公主赐婚予你。”
“喀”的一声,秦玄策手中的汝瓷茶盏被捏得粉碎,茶水溅落下来,撒在他的衣摆上,顷刻打湿了一片。
秦夫人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上前察看:“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好好的喝茶,这么用力作甚?”
秦玄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他周身的气势倏然沉了下来,宛如出鞘的利剑,刺得人肌肤生疼,纵然是秦夫人,也不禁心头一窒,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途。
“你这是怎么了?”秦夫人惊诧莫名。
秦玄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中闪过凛冽的光泽,旋即恢复如常:“没什么,失手了,母亲勿怪。”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方才一瞬间的煞气只是秦夫人的错觉。
丫鬟们急急上来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半夏拿来巾帕,跪在地上,为秦玄策拭擦衣摆上的水渍。
秦夫人半信半疑地看着秦玄策:“公主温恭贤德,人品样貌皆是出色,皇恩浩荡,以公主下降,我们这样的武将之家,更应事君尽礼,不可违逆,你心里应该明白。”
秦玄策沉默半晌,突然又笑了一下:“母亲多虑了,我岂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
秦夫人看着秦玄策,心中隐约不安:“方才不是你自己说的,想求皇上赐婚,除却公主,你还想求谁?你须知,事已至此,不单是宋家,无论谁家的姑娘都不敢应承的。”
“母亲所言甚是。”秦玄策站了起来,拂了拂衣襟,他似乎不愿多说什么,淡淡地道,“皇上恩宠有加,竟与我的心意不谋而合,那便是如此了,待千秋宴上,且看圣意斟酌吧。”
说罢,他便告退出去了。
秦玄策走后,秦夫人还是不放心,在那里坐立不安地思忖着,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半夏察言观色,宽慰道:“二爷虽则在外头说一不二,但他再狂妄,也越不过天去,圣意如此,此事断无变故之理,我们家的二爷也只有公主才配得,佳偶天成,您要欢喜才是。”
话虽如此,秦夫人还是有点儿不放心,自语道:“唉,他前些日子还斩钉截铁地说不娶公主呢,今天这口风转得实在太快,叫人疑心。”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遂命人去观山庭,把阿檀叫了过来。
阿檀最近已经很安分了,日常躲在自己房中,轻易都不露面,此时听得老夫人召唤,稍微理了衣裳,就跟了过来。
她今日打扮得很素,青绿色的对襟襦裙,头上挽了个百合髻,插了一只素银扁簪,除此外,再无其他装饰,一眼瞧过去和府里的其他丫鬟差不多装束,更兼之脸颊雪白,嘴唇青粉,倒把往日那般浓若海棠的妖媚之色冲淡了不少。
秦夫人看着也顺眼了几分,说话的语气稍微和缓起来:“听说你这几日病了,不往二爷跟前伺候了?”
阿檀低了头,轻声道:“老夫人恕罪,是我最近偷懒了,大不该。”
秦夫人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二爷身边自有得用的人,不缺你一个,我们也不是那种苛待奴仆的人家,你就歇着两天,没什么大不了。”
“是。”阿檀仍旧低头应了。
秦夫人露出了和颜悦色的表情:“你可知今日叫你过来所为和事?”
阿檀摇头:“还请老夫人示下。”
“下个月的初五,是皇上的千秋寿辰。”秦夫人直直地盯着阿檀的脸,慢慢地道,“届时,二爷要请皇上赐婚,求娶云都公主。”
阿檀呆滞了一下,嘴唇张了又张,良久,才把自己的声音找回来,干巴巴地道:“这是好事,要恭喜二爷。”
只这短短的几个字,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即使她使劲握住了自己的手,但身体还是颤抖了起来,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沙哑。
而她的神情始终是谦恭的。
秦夫人放下了茶杯,慢条斯理地道:“你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丫头,这很好,接下去这段日子,更应该安分守己,不得节外生枝,不该说的、不该求的,一个字都别在二爷面前提起,别挑唆着二爷找什么贤淑大度的,知道吗?”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逼视阿檀,最后的那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口。
阿檀好像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她踉跄着退后了一步,躬身下去,艰难地应了一声:“是。”
秦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叫半夏取了一打十二个金锞子出来,命赏给阿檀。
“你这段日子伺候二爷,也算尽心,这是赏你的,好好做事,我们府里不会亏待你的。”
阿檀的动作有些僵硬,木然地接过金锞子,谢了恩,退了出去。
她走得摇摇摆摆的,好像脚踩在云端里,飘飘忽忽的,半夏看得担心,便叫了一个小丫鬟出去扶她。
阿檀却摆手,并不要人帮忙,她带着一脸忡怔的神情,深一脚、浅一脚,自己迷迷瞪瞪地走了。
晋国公府的院落很大很大,亭台楼阁隐没在枝叶扶疏间,远处飞檐勾错,近处回廊漫折。
阿檀独自一人,慢慢地走着。
秋天的风是温煦的,带着不知名的花果的香气,淡淡的,从耳鬓边拂过去,隔着小榭花影,远远的,有小婢子坐在廊阶下闲谈,笑声清脆。
阿檀茫然地抬起脸,望着遥远的天空。
日光过于耀眼,宛如赤金一般撒落,刺痛了她的眼睛,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初见时他凶巴巴的模样、在凉州城门外他朝她张开双臂的模样,还有,拥抱时,他笑起来的模样,英俊又骄傲,如同这烈日,光华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