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第2/3页)

秦玄策深深地看了阿檀一眼,她容色殊丽,瑰姿艳逸,一如往昔,而此时,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却完全不复当时的温柔缱绻。

咫尺天涯,疏离若此。

他觉得双目刺痛,咬紧了牙关,终于什么话也没有再说,返身出去了。

“二爷。”阿檀在身后叫了一声,叫得那么小声,几乎听不见。

又或许只是他的错觉而已。秦玄策没有回头,大步走远了。

阿檀忡怔了半天,默默地下了床榻,赤脚走到墙边,慢慢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抚摸方才他用拳头砸过的地方。

一个空荡荡的大洞,上面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那是从他手上流出来的。

疼不疼?

阿檀用手指摩挲过血的痕迹,指尖颤抖。

她把脸贴了上去,无声的,泪水打湿了白墙。

阿檀带着念念回家的时候,脸色煞白,神情恍惚,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好似一阵风吹过来,她就会倒下去似的。

连念念高高兴兴地给她看自己新得的小铃铛,她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茫然地“哦”了一下。

念念撅起了嘴:“秦二叔给我的呢,大郎和二郎都说特别好看,娘您也不多看我几下。”

原来不是林、也不是金,是秦二叔。

她若是早知道,打死也不会去见他的。阿檀懊悔不已,扶着门,把脑袋在门扇上碰得叩叩响。

念念以为阿娘在逗她玩,开心极了,抱住阿檀的大腿,也把小脑袋在她腿上蹭来蹭去的。

曹媪见阿檀带了念念回来,急急忙忙地过来,问起今天情形如何。

阿檀低着头,魂不守舍,支支吾吾:“没什么打紧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人,只是一时兴头,当不得认真,我和大人说明白了,念念太小,离不得亲娘,大人也就作罢了。”

曹媪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直念佛:“那就好,我还担心那些个仗势凌人的,怕你吃亏了。”

念念什么也不懂,见了曹媪,再一次得意洋洋地给她看自己的小铃铛,喏,特别好看,闪闪发亮,叮当响。

曹媪在纪家做过乳母,也见识过一些金贵物件,这会儿看了念念头上的铃铛,也吃惊了起来:“哟,这不是金子吗,还带着宝石,这得值多少钱啊,怎么就随手给了孩子,这大人,也……也忒大方了些。”

阿檀飘飘忽忽的,心不在焉地点头:“嗯嗯,大方,他一向是个大方的。”

曹媪觉得有些不对,担忧地看着阿檀:“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在县衙受委屈了,那不成,我得找纪大人说说去。”

阿檀一哆嗦,猛地惊醒过来,斩钉截铁地道:“我没有不好,我很好,阿娘,您别去找纪大人,千万别去。”

曹媪有些疑惑,但念念在阿檀那边得不到回应,扑了过来,抱住曹媪的大腿,叽叽喳喳地显摆她的小铃铛,又把她的心思抓过去了。

念念在那里絮絮叨叨,颠三倒四的,秦二叔真好,二叔人长得好,脾气也好,特别会玩,念念喜欢二叔呢。

曹媪这才听懂了,原来昨天那个“很大的二叔”就是今天这个要认念念做养女的大人。

听起来确实是个好的。

曹媪又心动了,自己琢磨着道:“听听,孩子喜欢那个大人呢,阿檀啊,你也说了,大人是大方好说话的,既然他喜欢我们家念念,虽然认不得女儿,找机会,我求纪大人带着念念多到他面前走动走动,混几分情面,日后啊,说不得还能照顾到孩子。”

“不不不!”阿檀惊恐万分,疯狂摇头,“那个人霸道、蛮横、不讲理,脾气又臭又硬,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等闲人接近不得,我们得躲着他,越远越好。”

曹媪疑惑起来:“是这样吗?”

她低头看了念念一眼:“听过去和念念说的不是一个人似的。”

“二叔好。”念念奶声奶气地重复了一遍,“念念喜欢二叔。”

就像大郎、二郎有纪叔叔一样,念念也有二叔呢,小小的孩子在心里模模糊糊地生出这么一个念头,自己无端端地觉得满足起来。

曹媪弄不清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老人家困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阿檀说不出话来,只得装傻,捂着脸,落荒而逃。

夜色四合,县里的小镇不似府城繁庶,百姓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早早就灭了火烛,各家安睡去了。

一更天的梆子声从小巷深处传来,偶尔还有一两声狗吠,空旷而幽静。

秦玄策站在那户人家的院子外徘徊了许久,抬头看了看夜幕,嗯,深沉漆黑,又转头看了看左右,嗯,四下无人。

很好。

他果断地翻过围墙,轻轻一跃,跳到院子里。

曹媪家不大,和周边的乡邻差不多,一进院子,两三间矮房而已,屋舍简陋,砖瓦残缺,在深黑色的夜幕下显得格外陈旧破败。

阿檀就是住在这里?

她抛弃了他,抛弃了晋国公府的安稳富贵,跑到这穷乡僻壤,就是过这样的苦日子吗?

秦玄策恨恨地咬了咬牙,可恨她那个死鬼男人已经不在了,若不然,他要抽出剑来,把那个男人剁成肉泥,再生吞下去!凭什么,那个男人凭什么把他的阿檀抢走,却让她这样受苦。

秦玄策站在原地,拳头握得“咔嗒”作响,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把翻涌跌宕的心思压了下去。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借着朦胧的月光,他打量了一下周围。

最侧边的一间小屋子居然还透出一点摇曳的灯光。

秦玄策犹豫了一下,向那间掌着灯的小屋子走去,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孩儿娇柔细嫩的童音:“快煮好了吗?念念好饿好饿,肚子都扁扁了。”

秦玄策心头一跳,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去,凑在窗边,从缝隙透进去觑看。

念念裹着小被子,就跟一团棉花似的,堆在小凳子上,还不安分,摇摇摆摆的。

这是一间窄仄昏暗的小厨房,四壁被熏得发黄,收拾得却整齐,横梁上吊着几块腊肉和鱼干,灶台上堆着米粮油盐,带着温和的市井烟火气息。

阿檀生了灶火,在煮东西。

她大约是才从床上起来,没有好好梳妆,头发用木箸盘了一个高髻,尾梢垂在柔美的脖子上,乌发如墨,肌肤欺雪,火光跃动着,映衬着她的脸颊,芙蓉面、桃花眼,丹唇似樱珠,艳光妩媚。

一如当年,天真而妖娆,一点不似已经为人妇、为人母的模样。

秦玄策只看了一眼,觉得春夜絮暖,身体燥热,他移开目光,不再多看,避到窗外墙根下,安静地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小孩子家家,大半夜的嚷着要吃东西,你要长不高的,晚饭怎么不好好吃,这么快就饿了。”这是阿檀的声音,和天底下所有当娘的人一样,啰啰嗦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