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书房里,理查德和玛丽的对话还在继续。
哈德逊河带着深冬季节的冰霜与寒冷从窗外不远处流淌而过,丰沛的水流声和他们细微的谈话声共同响起在贝尔纳黛特的听觉里,让她逐渐觉得寒意侵袭。
“……昆汀虽然死了,但是pib组织里仍然是开创派说了算。他们把控了太多权力机构,并且很快就会选出新的领导人,继续昆汀没能完成的计划,也会……清算到我们头上。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将彼得和本以及梅的信息也一并抹去。”理查德的声音接着传来,并一改刚才的平静沉稳,变得格外低落,“我也……提前联系了本和梅,如果,到时候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我们只能选择将彼得送到他们家去。”
“一定要这样吗?”
玛丽听上去难过到快要哭出来:“他还那么小,我做不到将他送走,瑞克。我做不到。”
“我也无法做到,玛丽。”理查德抱住她,亲吻她的长发,和她额头相贴,表情矛盾而痛苦,“但是对我们来说,彼得能平安健康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是pib也好,还是逆世界,我们不能再让彼得也受到这些东西的牵连。”
玛丽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来,双手紧紧揪住理查德的衣服,嗓音沙哑:“什么时候……我还能陪伴着他多久?”
“这只是为了应对最坏结果的打算,玛丽。开创派的人正在到处寻找我们,如果连最后的证人保护计划也失败,我们才会别无选择。至少,现在不用,我们不必现在就将他送走。”
贝尔纳黛特终于听不下去。在胸腔里那股不断翻滚增长的愧疚感即将溢出,成为不受控制的眼泪掉落下来之前,她匆忙转身离开保护点,并拒绝了守卫的特工提出和她同行的提议。
门外冬风凛冽,天空阴沉灰霾,是个随时会下暴雪的糟糕天气。
她独自走上山,穿行在一片白雪覆盖的森林里,呼出的热气变成一团团缭绕的白雾粘着在周围又很快消失。
太多激烈而深刻的情绪被挤压在心脏里,随着每一次心跳而被源源不断辐射到全身,和周围无处不在的寒冷一起禁锢着她。脚下的深厚雪层像是泥潭,拖拽着她迈不开脚步。
贝尔纳黛特弯下腰,脑海里有太多混乱的画面不断闪过:
彼得一家人短暂的温馨瞬间;梅和本杰明对理查德夫妇总是避而不言的为难;彼得每次提到自己父母时的茫然与低落……
“只要他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是玛丽。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的,贝妮。”是彼得。
“pib或者逆世界,我们不能再让彼得也受到这些东西的牵连。”是理查德。
“他会平安长大的,只要我们莫洛尼家族的人离他远一点。”是泰德。
“这是为了我们所有人,包括彼得那孩子以及他家人的安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是玛德琳。
“可我不想再去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永无止境的新的地方。我不想离开皇后区,不想离开学校,不想离开……我唯一的朋友!”是她自己。
闭上眼睛,将喉咙里的酸涩感咽下去,贝尔纳黛特继续沉默着向前,试图在片无尽头的昏暗森林里找到一点稀薄的光亮。
当她终于浑身疲惫,饥饿不堪地来到山顶时,却意外发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泰德?”贝尔纳黛特迷惑地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沙哑与哆嗦。低温穿透她的衣服汲取身体里的热量,她感觉自己快被冻僵,可仍然有压制不住的躁动,想要发泄。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转头看着她,显然也有点惊讶:“达莎,你怎么上来了?”
“我……我睡不着所以,就想着起来走走。”她回答,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贝尔纳黛特也问起他为什么这么早就跑到山上来。
泰德摸出外套口袋里的照片,上面的金发少女明眸善睐,笑容甜美。
“阿尔玛。”她认出上面的人,抬头看着对方表情沉寂的脸孔。
“今年夏天的时候,她一直说想来这里,因为听说大熊山州立公园很漂亮,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山顶湖泊。”
面前的湖泊已经在低温中完全陷入冰封,无数白雪堆积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像是一圈圈缀绣在裙摆边缘的白纱皱裥。天空倒映在湖面上,光影与时间一同缓缓流淌而过。
她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泰德心里,以及她自己的身体里逐渐跟随着流逝走,却又怎么都抓不住。
“你呢?”泰德问,“就算睡不着也不用跑到这里来,而且也没有任何人跟着你。最近我一直觉得你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能说说看吗?”
贝尔纳黛特叹口气,将自己蜷缩起来,抱住双膝,未经扎束的黑发一缕缕飘动在她眼前。
她将刚才不小心听到理查德和玛丽谈话的事告诉了对方,意料之中的,泰德沉默了很久。
“看起来凡是跟我们家族的人走得太近的,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啊。”他轻轻说着,声音很快被周围的寒风卷碎开,“你说过,你是来自十六年后的时空,对吗?”
“是的,怎么了?”她问。
“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十六年后的彼得应该已经上高中了吧。希望他这辈子都别再见到我们才好。”
贝尔纳黛特瞬间怔愣在原地,好半天后才附和道:“……是啊,没见到就好了。”脑海却里不自觉回忆起少年曾背着她爬上帝国大厦顶端,看了一场纽约最高处的日出,仿佛拥抱住一整个世界的光辉灿烂。
注意到身旁少女仿佛凝固的姿态,连冰绿眼睛里也一片空洞,泰德不由得诧异道:“你怎么了,忽然发什么呆啊?”
“没有,就是在,想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我在想……”
她望着面前的冰湖,白净清美的脸孔上一如结冰的湖水般毫无生机:“当外婆决定离开她的家乡,离开她的朋友,甚至包括她最热爱的芭蕾舞事业以及她的爱人,并从此不再和他见面时,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什么呢?
她的感受有多痛苦?
她是怎么做出决定又坚持到现在的?
贝尔纳黛特将脸埋进手臂里,渴望回家的无助念头擒获住她,沉重到难以抵抗。
半晌后,她重新抬起头,对泰德说:“帮我个忙。有一些东西,我需要你帮我放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距离和福瑞伯格长官约定好的行动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大家很早就起了床,开始收拾东西做好准备。
贝尔纳黛特将已经完成干燥处理的黄色玫瑰从容器里取出来,仔细封装进玻璃瓶里,并在软木塞上刻上“1224,生日快乐”的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