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雪淹没了纽约城。

过量且没有被及时清理的积雪让路面交通更加糟糕,车子行驶在拥堵的路面上像是蜗牛在爬,直到终于被堵死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

习惯了出门靠蛛丝在摩天大楼间飞檐走壁,不会有任何交通规则来限制住他,彼得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不适应正常的出行方式,实在太慢太麻烦。

停车等待时,他正盯着车窗外纷纷扬扬的苍白雪团出神,无意识跟着耳机里的音乐哼两句,忽然听到泰德说:“songforzula?”

彼得摘下耳机,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什么?”

“没事,就是你刚刚哼的歌。”泰德边回答边看了看他,又补充,“我记得达莎好像也很喜欢这个歌,也是就哼这几句。”

彼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原本随意搭在车门扶手上的手也跟着收回来,拇指指尖轻轻蹭了蹭额角,语气轻快而温柔:“她几年前就很喜欢这首歌。”

泰德点点头,又问:“说起来,明年下半年你也该上高中最后一年了吧?”

“是这样。”

“有想过申请什么大学吗?”

“帝国州立大学。”彼得很快回答,看起来是已经早就想好了,“本叔说我父亲也是这个大学的学生,大学和研究生都是,所以我也想去那里看看。”

“理工科类的专业?”泰德记得这个大学,与其响亮的金字招牌相对应的,是它非常苛刻的入学与毕业条件。

“物理学。”彼得回答。

一听就是个让人牙酸的可怕学科。

泰德充满敬畏地点点头,同时半开玩笑着说道:“真有意思,我们家族的人几乎就没有一个是擅长理工科的,看到就头疼。达莎尤其害怕这些东西。你俩兴趣爱好相差这么大居然能成为朋友。我听玛蒂姑妈说,从小就是你在帮她补这类课程?”

“你不会觉得厌烦吗?”他好奇地问,“那些问题在你看来应该很简单吧,却要一遍遍重复讲。”

彼得愣一下,像是从来没意识到过这点,反而觉得泰德的问题很奇怪:“可她也从来不会厌烦教了我再多次,我都分不清五线谱,对国内外历史也了解不多,搞不明白莫扎特和贝多芬,认不出古典芭蕾和现代芭蕾的区别,记不住那些文学家们的代表作,更别提赏析他们的创作风格。”

虽然已经上了一学期的文学与哲学入门选修课,可彼得还是记不住那些文学家们的核心思想,更理解不了那些艰深晦涩的各类哲学思想。

他真的有很努力尝试过,但是就是学不进去,就像贝尔纳黛特学不进去理工科一样。

尤其是上学年的哲学入门,那门魔鬼一样可怕又不知所云的科目,以及那本每次看上不到三分钟就会昏昏欲睡的《理想国》。要不是有贝尔纳黛特在最后关头帮彼得几乎完全重写了整篇结课论文,他就要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挂科了。

那大概是彼得拿得最心虚的一个a,偏偏萨特教授还对他的论文内容大加赞赏,搞得他听一句夸赞就把头更低下去一分,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埋进土里藏起来。

泰德了然地噢一声,伸手抹抹鼻尖,视线仍然望着前方停滞不动的车流:“不过再有一年半你就要去大学,相信在那里,你会遇到更多和你有共同语言的人。”

说着,他偷偷侧头瞄了瞄身旁的少年,虽然声音不变,却略带遮掩地继续补充道:“还有更有趣开心的生活,前途无限的未来。说不定还会出现一个跟你非常合拍,又能彼此相互欣赏的优秀女孩。你们还能一块去参加各种你们都感兴趣的科技展,或者别的什么活动。果然年轻就是好啊。”

红灯结束,泰德重新发动车子。

彼得跟着车辆摇晃一下,皱着眉尖转头看向他,语气里有种正在尽量克制的不悦:“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个从没上过大学的人发出的羡慕感慨而已。”泰德飞快回答,然后又自嘲般地说,“毕竟我这辈子离大学最近的一次,就是三十几年前在加利福尼亚州。因为那时候发生了地震,所以我跟着我父亲一起去了附近大学的避难所。”

彼得没有接话,只随手划开手机界面,点开相册,垂着眼睛很认真地翻看着里面的每一张照片,白净俊秀的脸孔上面无表情。

沉默片刻后,泰德继续试探着提起刚才的话题:“不过,有着共同爱好的人总是会格外容易吸引对方,而且通常来讲,大学同学之间也会比较……”

“你到底想说什么?”彼得打断他的话。他很少这么做,这是不礼貌的行为,本杰明从小就这么教过他。

但泰德的话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甚至是强烈的被侵犯感,仿佛即将被人夺走他一直都在小心保护的某样东西,油然而生出的怒火被他压制在胸腔里,不断翻腾地折磨着他。

“不,别那么紧张。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聪明和才华,将来进了帝国州立大学一定会有非常好的未来。”

“谢谢。”

彼得生硬地说:“那就请别再提什么和其他人合不合拍,相互吸引之类的话题了。我不想谈这些,更讨厌听到这种话。”

泰德安静地听着他的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彼得这么生气,简直像是只被突然踩到痛处的狼犬,充满蓄势待发的攻击性。

“而且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忽然说这些,尤其是在你明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情况下。”或许这才是他这么生气的原因。

明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谁,却偏要说这些让人反感的话,就像是在变相暗示他有些事根本不可能会被接受一样。

“我只是希望等有关逆世界和pib的一切危机都结束以后,你能像你父母所期望的那样过上平安正常的生活。”泰德叹息着试图安慰对方,可惜效果并不好,因为彼得的表情看上去明显变得更差了。

“怎么做?去找一个看起来和我‘有共同语言’,也‘更加合拍’的‘大学同学’?而且就算逆世界的事情结束,也不代表我就会放弃我现在正在做的事。哪个生活平安正常的人会每天穿着红蓝色制服,拉着蛛丝在大楼间晃来晃去?”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在这之前,彼得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尖锐。

漫长的沉默蔓延在汽车里,比车窗外的大雪还来得冰冷窒息。

其实从理性上,彼得是完全能够理解泰德的心情的。在经历过失去父亲艾伦·莫洛尼,爱人阿尔玛,以及无力救回理查德和玛丽的接连打击后,他会如此希望自己能够过得和普通人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所以才会暗示性地说那些话。

但是,一想到那意味着什么,彼得就完全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