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她想,她一定在这里莫名其妙站了很久,看上去就像个陷入发呆神游状态的终极选择恐惧症患者,完全无法在面前琳琅满目的商品里选出自己想要的。所以一旁的超市员工才会走过来,好心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摸了摸自己的手,因为长时间站在开放式冷柜前发呆,所以即使身处暖气充裕的商场也变得有些冰凉。贝尔纳黛特摇头表示不用,目光仍然停留在面前一片绿色蔬菜上犹豫不定。

“或者你喜欢做意面当晚餐吗?”导购看到她购物车里的几盒意面,“孢子甘蓝是个不错的搭配选择。”

其实她完全没想好晚餐吃什么,或者说完全腾不出足够的脑细胞来思考这个问题。

面对导购的建议,贝尔纳黛特只是很茫然地顺从了她的话,拿着一包正在打折的孢子甘蓝放进购物车,然后又顺着她的推荐来到同样正在举行推销活动的肉类区,望着一堆熏肉和火腿出神。

一旁电视机里正循环播放着各种广告,旁边贴着新年快乐的庆祝标语。

新年。

她和彼得相互陪伴的又一年,已经是第十一年了,比她目前生命的一半还要长。

这种从幼年时期发展起来的,稳定而亲近的关系让她时常觉得,不管再过多久,即使他们将来会去往不同的大学,拥有不同的人生,彼此忙碌起来可能会一年半载都见不到面。但只要他们再次遇见,那就一定会像从未分开过那样亲切自然。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一切都只是她以为而已。因为彼得显然跟她想的不一样。

简直要命。

她整个思维都被那条语音留言塞满,像是运转过载的老旧电脑,卡顿到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也想不出任何清晰的念头。

盯着手里的午餐肉罐头看了半天,配料表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在她眼里变成一堆滚来滚去的毛线团。她完全没心思去看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脑海里想着的全是彼得的脸和声音,还有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异常表现。

她其实一直都有察觉到的,每当彼得接近和触碰自己时,总会显得有些莫名的拘谨,和之前无比自然的态度大相径庭。即使他已经非常小心地掩饰过,可那种过于明显的患得患失感还是从他的言行中不自觉流露出来。

甚至在关于自己的安全问题上,他比玛德琳还要反应过度。好像只要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所有东西都会变成威胁到她生命的可怕危险。

为此,贝尔纳黛特还试着和彼得聊过这个话题,但效果并不好。

就像常年从事一线工作的警察总是会出现持续性的过度警惕,以及反复重现创伤性体验一样。彼得似乎也有类似的症状,而且固执起来完全没有办法被说服。

虽然这个比喻很吓人,但有时候彼得真的很容易让贝尔纳黛特想到蜘蛛。

受惊的捕猎者会把自己最珍爱的东西紧紧裹在网里,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守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们变得暴躁易怒,攻击性极强。

当然,彼得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离奇的性格变化。他仍然是贝尔纳黛特记忆里那个善良温和,充满爱心与责任感,和她默契十足的少年。

除了有时候有点固执过度,而且……她从来没想过造成目前这一切的会是这个原因。

放下手里的午餐肉罐头,贝尔纳黛特听到耳机里的音乐声忽然被电话铃声取代。

她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玛德琳打来的,于是毫无防备地接起来:“外婆,我现在在超市,怎么了?”

“贝妮……”声音很模糊,夹杂着强烈的电流杂音,格外炸耳。

“外婆?”她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界面,才发现原来信号指数已经清零。

商场里的信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我马上就会回去,需要我带什么吗?”她问。

话音刚落,周围的电视画面突然全都失去色彩,只剩一堆黑白的雪花噪点在不断明灭跳动。紧接着是灯光,一整个商场的灯光都在疯狂闪动,急促波动的电流声像是一条条嘶嘶作响的毒蛇在四面八方游动着。

世界仿佛一瞬间进入濒死状态,所有一切在她眼中迅速褪色凋亡,黑暗强硬侵压,将所有光芒碾碎吞噬。暖气消退开,冰冷熟悉的阴寒感无处不在,黑色的肉质藤蔓从天花板密集缠绕到地面。

她听到有人在身后问:“晚餐是打算吃奶油意面吗?是不是还差了黄油和奶酪?”

声音柔和悦耳,带着轻快的愉悦感,熟悉得让她绝望。尖咋的战栗感瞬间涌遍全身。

手机已经彻底失去作用,连最后的杂音都完全消失。

贝尔纳黛特慢慢回过头,意料之中地看到夺心魔正伸手搭在她的购物车扶手上,低头打量着她挑选进来的食物,又抬头看向她,黑色眼睛里清晰映照出她的身影,专注到如同禁锢:“好久不见,贝妮。”

她想,自己现在应该表现得平静点。反正该来的总会来,而且他们都已经彼此见过那么多次,心理承受力应该提高不少才对。

但事实上,贝尔纳黛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夺心魔这样的逆世界至高存在对于人类的极端压迫感完全是天生的,那是一种刻在所有人基因里的恐惧反应,根本不可能压制得住。

就像兔子见到老鹰,松鼠见到毒蛇。多次从对方手里逃脱的经历并不会磨砺出强大的抗压心理,反而会让那些糟糕的回忆不断堆积起来,看到任何一点和对方有关的东西都会变得更加害怕。

这似乎是一种病。

ptsd还是ptds,贝尔纳黛特有点记不清,但总归就是差不多的感觉。一种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完全陷入失控状态的心理阴影。

她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对方,失去力气的手指握不住手机的重量,也来不及反应过来去接住,只能感受着它从自己手里掉落出去,被对方隔空接在手中。

用一根晶莹到几乎透明的蜘蛛丝。

这是彼得最常用的接东西方式,他对蛛丝的运用和掌控简直出神入化,好像那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不管对方把东西朝哪里乱丢,都能被他用蛛丝准确无误地接回来。

看着夺心魔挂掉已经没有信号连接的电话,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贝尔纳黛特油然而生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死定了。

十六年前是她亲手将对方关回逆世界,十六年后大门再次打开,她会遭到报复实在再正常不过。

如果说一开始夺心魔不杀她,是因为他要确保过去和未来能够正常发展。那现在,他已经没有了继续忍耐下去的理由。

想到这里,贝尔纳黛特几乎是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后退的脚步还没彻底迈出去就被对方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