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内门弟子(四)
徐千屿昨夜点了徐冰来送的香, 从没睡得这么沉过,面对这点动静,自是毫无反应。
沈溯微瞧了她一会儿。
徐千屿睡着时极为安静, 卷长的睫毛覆下, 两颊泛着淡淡红晕, 看上去很温暖。
沈溯微叫了两声不醒,住了口,静默地将手贴在她脸颊上。
因修冰雪道,他的手比旁人凉一些, 徐千屿果然不满地蹙眉,向后闪脸。
“该起了。”他趁机轻声道。
“……”徐千屿抱着被子不动。
沈溯微每日同她拉锯,倒也不觉得烦。
他本就善于忍耐, 已经习惯了徐千屿的娇气, 还在斗智斗勇中觉出些鲜活的滋味。只是, 这样鲜活的一个人, 他是如何下得了手,一剑将她杀了?
他这般想着, 徐千屿已适应了他掌心的温度,因为怕热,两手握住他手腕,主动将脸贴过来。沈溯微手心忽觉到热而软的一片, 却有些不自在, 将手抽回。
二人相互较劲, 徐千屿抓握不住, 很是焦躁, 竟在他挣脱之前, 伸过嘴狠咬了一口。
沈溯微立刻抽回手, 惊而看着手背上一处牙印。这点痛对他算不了什么,但不知为何,有心惊肉跳之感。
再一看更漏,这一折腾,却已晚了。
他身上冰冷的剑气侵入被子,徐千屿总算睡不成了,烦躁地蹬掉被子坐起来。见沈溯微立在她床畔,显然叫她有一会儿了,忍住没发脾气,不大高兴地拿过床角的弟子服。
沈溯微替她放下帘子,忽而觉察到她身上似有其他修士大能的气息,动作一顿。
徐千屿身上幻影筒骨碌一动,藏到她腰后。他再去探查,却已然感知不到了。
梳头时,沈溯微余光瞥见徐千屿打盹,没有点破,单是将她头发握紧了些。
强行参加这次簪花大会,确实太过紧急。但既做修士,修为是安身立命之本,没有人不想变得更强,徐千屿也一样,这件事情便有益无害。
徐千屿睁开眼睛,看到今日的发髻是两个辫子弯成,宛如垂下的一对蝶翅。师兄帮她系了红绫,系得极结实,蝴蝶结松松垂下来,肩上还搭着两个小辫子,漂亮灵动,眼睛便是一亮。
她心想,师兄面上没有表情,也不知这些发式是什么时候构想的呢?
这么一想,便觉得有些奇特。
沈溯微见她偷瞄过来,面色不变,垂睫淡道:“出来练剑。”
徐千屿对于和沈溯微练剑这事,很有畏怯之心。因为沈溯微有自己的剑道,唯独持剑时锋芒毕露,极具压迫感和距离感,令人不敢糊弄敷衍。故而她拿起自己的木剑迈出门槛时,已是严阵以待。
一息之间,二人过了百招。
沈溯微出剑如疾风骤雨,毫无空隙。徐千屿初始时还能想出应对之策,后来便是乱砍乱挡,将能用上的统统用上,还是节节败退。
“太慢。”沈溯微简洁评价她的表现,还剑入鞘。
徐千屿自地上爬起来,面如火烧,瞧着他的眼神如炽,写满不甘。
满脸都写着:那你倒是给我想个办法啊。
沈溯微便给她想个办法:“每日练万次挥剑,我看着你练。”
徐千屿便站在那里挥剑。
七十八,七十九……一千零八……
也不知挥到多少下,挥得她如老僧入定,差点睡着,沈溯微卒然出手,一剑若电光,朝她膝盖刺来。
徐千屿大惊,一跃躲开,下落时狼狈倒退,沈溯微不喊停,她手上却不敢放松,还在挥剑。
“下盘不稳。”沈溯微一面打她一面道,“站桩。”
徐千屿被他逼退入水,在荷叶间跳来跳去,弹起水珠无数。
荷叶间生出许多冰凌,呈梅花桩样。
正是阳光最盛时,锦鲤跳水,浮光跃金,池面上折射出七彩光晕。四面环境极美,徐千屿想起先前境界,身法轻柔了一些,空翻、踏水,如一只雪白的水鸟。下落时裙衫鼓起,裙上水晶挂饰甚至不相碰,不惊动一旁悠然游过的锦鲤。
沈溯微手上愈加急促,徐千屿踏错,险些跌落池中,脚下忽然生冰凌,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
徐千屿堪堪站稳,眼珠一转,足尖一点,飞身跃来,凶猛地举剑劈砍。
沈溯微没想到她还有余力攻击,眼神一闪便向后掠去,他雪白衣衫掀起,在桩上如履平地,轻盈飘逸,翩若惊鸿。
徐千屿划破浓雾,眼前不见了人影。
徐千屿疑惑的功夫,一柄剑锐如尖刺,朝着额心攻来,徐千屿眼睛瞪圆,挑开剑尖,沈溯微却已经不知何时贴在她背后,声音是从她头顶传来,很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杀气,令她出了一身冷汗:“要小心,剑我两分,诱敌深入。”
徐千屿停顿片刻,忽然旋身。
她伸手将师兄一推,这是当日在花境中从大师兄那里学来的。大师兄拳法中融入了风之境界,圆融飘逸,却难以抵抗。她照葫芦画瓢,竟然学得几分真意,这一推,二人拉开距离,在水上掠出两道水痕。
徐千屿得了生机,握紧剑柄,再度攻了上去。
沈溯微站在原地,双眸明亮沉静,偏了偏头,只守不攻。等寻到她剑势中空隙,猛然抬剑。这一击力拔千钧,直将徐千屿的剑招击得粉碎,眼看她坠入水中,水面忽然结冰,徐千屿打了个滚坐起来:“又输了。”
下午徐千屿抱着剑,坐在屋顶上同师兄复盘。
“你总是被我带着走。”沈溯微道,“如此便太被动了。”
徐千屿想辩驳,他的境界毕竟在她之上,如何能占据主动?
但仔细一想,师兄今日出招,的确没有超出她在剑术课上学到的基础剑招,不过是拆分重组,竟能用得毫无滞涩之意,不免暗自妒忌。
“中间有两次主动攻击,倒是出人意料。”沈溯微道,“这很好。”
“不过,我踩进水里的时候就已输了。”徐千屿道,“倘若不是你用冰凌将我托起来,我就掉下去了,便也没有主动进攻了。”
“谁说掉进水里就输了?”沈溯微道,“沉入水下,闭气,攻他下盘;若还不行,便将对方一起拖下去,除非对方是水灵根,不然也总有几分狼狈。”
徐千屿对簪花大会的危险又有了新的理解。
不像是过招,倒像是搏杀。
“不必太拘泥擂台的规矩。”沈溯微道,”既然打,便是要赢。”
徐千屿点点头。
“是不是觉得我要求太严格。”沈溯微见她半晌不语,又道,“先前我指导你,你是弟子,我是教习,你达到课业标准即可。”
“但现在你是我师妹,我们便是同门,所以我会用对自己的要求来对你,希望有朝一日,你我可以是真正一战的对手。”
徐千屿想到前世她到死也未曾胜过师兄;又想到师兄日后登大道、成道君,觉得这个目标难以实现,急切道:“可是你就像师尊冻的那条龙,没有可下手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