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潮湿(3)

灯光下是人造的白昼, 莫乌莉咳嗽了两声,站起身来,问他说:“你也来复习?”

“嗯, 宿舍太吵了。”易思违站在桌边,把拉出来的椅子推进去,“他们背书喜欢念出声。”

他们一起上楼, 易思违还没安顿下来,只拎着包。最后的考试和标本息息相关, 他很自然地跟去标本室。他才进去, 莫乌莉连忙背过身, 把手藏在背后, 快速收拾了桌上椰子瑞士卷的垃圾。

来这里以前, 班上同学分了一块椰子瑞士卷给她。她本来没胃口,但学到中途, 有点低血糖,所以当宵夜吃掉了。

虽然也有老师偷偷在解剖楼饮食, 但学生终归不一样。就算标本室不比实验室,食物残渣都有坏影响。她是出于这个想法才藏着掖着的。

好在易思违一点都没注意, 只闻着衣服感叹:“福尔马林味是不是变重了?”

莫乌莉说了自己知道的情报:“嗯, 好像他们才去捞的尸体。”

“‘大体老师’?期末动?”“大体老师”就是遗体捐献者、尸体的意思。

“嗯,好像要搞检查。在后院那边的仓库楼里。”

易思违不自觉抱起手臂。

莫乌莉似笑非笑地问:“你害怕尸体?”

他在看什么都没有的方向:“还好, 不怕。但是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她笑着:“这个季节,觉得冷才奇怪吧。”

旁边的窗户有响动,大概率是风吹的。易思违反应很大, 猛地回过头。莫乌莉趁机靠近, 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这一次, 他因为退得太快撞到了椅子。

莫乌莉终于笑出声来, 撑着桌子,窸窸窣窣。虽然不是放声大笑,但对她来说也已经难得一见。

她笑得酣畅淋漓,直起身时,易思违正没有表情地端详她。

为什么这样看她?

莫乌莉说:“怎么了?”

易思违抬起手,伸向她的嘴唇。莫乌莉身不由己,稍稍侧过头,但却没后退。他却及时把手抽回去。

易思违敲了敲自己下颌:“椰子碎。”

嗯?

莫乌莉吃了一惊。

她吃瑞士卷没擦干净吗?

莫乌莉匆匆去擦自己下半张脸,拍了一阵,又掏出手机照镜子。明明没有。仔细想想,她吃完就确认过了。她瞪向他,发现他在憋笑,感觉不对劲:“你骗我?”

易思违笑得直不起身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吃了东西的?”

“你书上有包装纸。”

是她忘了收起来了,莫乌莉劈手想抢,却没他离得近。两只手叠在一起,不再是冬天了,却还是手冷。他们很快地分开,倒是也没有窘迫。

头顶的白炽灯里有光圈,从一侧流到另一侧。

莫乌莉坐下,低头去看笔记本。她不是那么看得进去。易思违在旁边,也不着急学习。过了一会儿,他把那张包装纸还给她。他花了宝贵的十分钟,用瑞士卷的包装纸叠了一颗樱花星给她。

她拿起来,在手里转了几圈,看着真是樱花的样子。

莫乌莉想说点什么,却看到他开始从包里掏学习用具。易思违状态切换得好快,刚才还在玩,马上已经到了学习状态,拿着标本问她:“这个你不用了吧?”

长夜漫漫,还有很多内容要学。学习为重,学习最重要。他的行为展示出了这样的态度。

可是,明明一段时间前,他才在电话里对她说过“我可能喜欢你”这种话。

可能喜欢,也可能不喜欢。莫乌莉拿着笔,默默盯着易思违的脸看,最后想,无所谓。不急这一时。

看标本要在陈列架上到处逛,他们就在迷宫似的架子间转来转去。奇怪的是,竟然谁也没干扰到谁。她在前列走,他就从后排经过。她对着模型回想知识点,他已经坐回位置上写东西。两个人背书的习惯也一致,都不会念出声,是用眼神输入信息,再印刷到大脑的模式。

整个标本室一片死寂。保安叔叔巡逻经过,以为教室忘关灯,还专门凑进来看了一眼。

最好笑的是,就算陌生人探了个头进来,易思违和莫乌莉也像提前约好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集中注意力的状态下,莫乌莉不会为小事分心。

骨骼、肌肉、内脏、神经和脉管系统都是学科必须掌握的内容,莫乌莉尝试动用老师说过的“联想”。她摸着自己的肩膀,开始从上向下默念躯干骨,结束以后是躯干肌。她试了几次,有时能成功,有时知识点还是容易漏。

她想,可能是有点累。

已经快天亮了。

易思违起身接了一次水,站在桌边喝,这时候有空,索性观察她。看着她板起脸、来回摸自己身体的样子,他马上猜出她在干什么。

他说:“这样背,考试能想起来?”

她说:“为什么不能?你记下来了?”

“那当然。”

易思违太嘚瑟了,莫乌莉看他不爽。她坐得屁股疼,正好站着,就算比不上他高,也还是昂首挺胸地挑衅:“你把我上半身拆开说说。”

“……”

“想不起来?”莫乌莉的好胜心在向上浮,冷笑着扔刀子,“要不要给你时间先看书?”

他从容不迫地喝水,拧上瓶盖,把水瓶放下。易思违突然朝她走过来。

莫乌莉不明所以。

他要干什么?

易思违仅仅是走过来而已,她却没来由想去找甩棍。或许,这只是本能在做危险警告。

莫乌莉讨厌他,但是,可能也不是那么讨厌他。对她来说,这并不是计划内的情况。

他走过来,很快地按住她,把她转过去。他的手搭在她肩头,模仿她最开始默背的姿势,然后语速飞快,从椎骨开始说。

内容有点多,时间有点长,易思违梳理完毕。手从她肩膀滑落。不会拖泥带水,没有更多触摸,所以也不让人感到不适。莫乌莉转过身,他已经侧过身,去捞桌上的笔记本对答案,发现自己漏了,所以在遗憾。

“好难啊。”易思违说。

莫乌莉背对着他,低头去看自己的书,轻轻说:“是啊。”

长时间用眼,眼睛很痛,可是,莫乌莉并不想睡觉。她有过闭目养神的时候,闭着眼睛放松呼吸,调节一会儿再继续学。

有一次,她睁开眼睛,发现易思违也闭着眼。他背后刚好有空陈列柜,他就靠在柜门上,抱着手臂,闭紧双眼。这种没防备的状态,让人能很放心地观察他。

其实,她能理解别人喜欢他。说心底话,易思违确实是有一些引人着迷的能力。这种人光是存在就令人不安。得不到他的爱会痛苦,得到他的爱也会患得患失。

莫乌莉克制自己细想下去,

她用他放松了一阵眼睛,易思违却突然醒了。

他笑着伸了个懒腰:“我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