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风骨

夏末的天气说翻脸就翻脸。

电闪雷鸣过后,一场暴雨倾盆而下,薄朦朦的雾气从地面蒸腾起来,带着湿热几乎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午间从门诊楼回来,俞锐没带伞,直接从门诊楼跑向住院部。

他捋着头发稍挂着的雨珠,刚进电梯便碰上肿瘤内科苏主任,还有站在他旁边依旧穿着平整熨帖的白衬衣,面容却冷峻不带一丝温度的顾翌安。

“下这么大雨,俞主任怎么也不带把伞啊。”苏主任先开口打了声招呼。

俞锐按下电梯按钮,笑了笑说:“一上午都在接诊看片子,没注意到下雨,下楼了又懒得折回去拿,左右就几步路,淋点雨也没事。”

电梯墙面锃亮得像面镜子,顾翌安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雨势太大,即便跑得再快,俞锐身上也沾染了潮气,白大褂上都是一片片的水迹,连头发都湿成了一缕一缕的。

那天一场争执过后,除去工作接触,顾翌安私底下几乎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连偶尔遇上都没正眼看过他。

此刻视线撞上,俞锐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

“你们去吃饭吗?”他主动岔开话题问。

顾翌安收回视线没说话,苏主任瞅着两人不太对劲,主动接话道:“哦,对,我刚和顾教授开完会,正好遇上饭点儿,准备去食堂吃点午饭接着聊。”

正好电梯楼层到了,顾翌安长腿阔步先迈出去,苏主任落在后面又问了一句:“俞主任要一起吗?”

俞锐目光落在前方那道背影身上,摇头道:“我先回趟办公室,你们去吧。”

休息时间,办公室里也没什么人,都去吃饭了。

换掉衣服,俞锐立在走廊尽头发呆,窗外依旧是乌云蔽日,雷鸣声不断,破天气跟心情一样阴郁。

苏晏过来找他,手上拿着会诊单。

看见俞锐第一眼,苏晏便问他:“你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

“有吗?”俞锐凑近身前的玻璃窗,左右看了眼自己的脸,的确有些苍白。

走廊两面都是白墙,外面黑沉沉的氛围将头顶的冷白光对比得十分明显。

“可能是光线的原因吧。”俞锐不甚在意地说。

“没事就行。”苏晏是俞锐大学时的室友,也是八院普外科的大夫,性格安静话不多。

送完会诊单,苏晏想起来又跟他说:“之前你让我约的那位中医院的老教授,下周好像有时间,你要去吗?”

俞锐愣了一下,然后说:“可能暂时不去了。”

他转过身,看着苏晏又道:“对了,我听说他有一种独家配制的药贴,敷在手上可以治腱鞘炎的,据说效果很好,你能帮我问问吗?”

苏晏视线下撇,顺着就往他手上瞧:“你手不舒服?”

“不是,”俞锐活动手腕,摆了摆手,“我帮别人问的。”

苏晏点点头:“行,我回头帮你问问,方便的话到时候直接让那边给你寄过来。”

俞锐说:“谢了。”

没聊两句,苏晏便要走,俞锐突然想起赵东留给他的东西,于是走回办公室拎着两个盒子出来递给他。

东西看一眼就知道谁给的,苏晏没接,还蹙了蹙眉。

“拿着吧,人大老远从国外背回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俞锐将东西塞他手上。

苏晏能拒绝赵东,却没办法拒绝俞锐,只能僵着手说:“以后别再帮他转交这些了,没必要锐哥。”

“真要绝交?”俞锐挑眉看着他,“这都小两年了吧,你还不打算原谅他?”

苏晏抿着唇不说话。

“你俩的事...”俞锐叹口气。

其实,俞锐也不知道说什么,他自己都一团乱麻,根本也劝不了谁,何况苏晏和赵东的矛盾也不是他一两句话能劝的。

“嗨,算了,”俞锐一摆手,“你别有压力,也别想太多,我就是这么一说。”

苏晏抬起眼看他,最后道了声:“谢谢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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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断断续续下了大半天,到下班前,天渐渐开始放晴。

俞锐从医院出来,直接开车去了东院。

最近这段日子,每晚下班不管是留医院值班,还是回杏林苑,俞锐都会独自开车先去看眼钟鸿川。

不幸中的万幸,钟鸿川术后恢复得很不错,既没出现感染,也没出现任何术后并发症。

肿瘤切除很干净,尽管阻止不了再生和转移,但至少在肿瘤复发之前,钟鸿川还能过上一段平静安详的日子。

小半个月过去,人早已经转回普通病房了,俞锐到的时候,钟鸿川半靠在病床上,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正翻动着一本厚厚的相册。

俞锐站在床尾查看病历记录,顺眼瞄了一下,问:“在看什么?”

钟鸿川摘掉老花镜,将相册推到他面前说:“在看以前的照片,前两天做梦突然梦见钟烨他母亲,我就让他帮我把这本老相册带过来了。”

钟烨的母亲去世很多年了,俞锐并没有见过,但光是从照片里看,便能感觉到那是一位温婉可人的女子。

“漂亮吧?”钟鸿川指着一张照片说,“她可是咱们医大当年的校花,喜欢她的人可多了。”

“那您可真有福气。”俞锐翻着照片笑笑说。

“我当然有福气,能娶到她,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钟鸿川视线落在照片里的倩影上,拇指轻柔地摩挲着那张脸。

“可她的福气太少了,连看着钟烨长大的机会都没有。”说完,钟鸿川仰头闭了闭眼。

“伯母...是因为生病走的么?”俞锐谨慎问道。

“不是。”钟鸿川轻摇了摇头,“是在生钟烨的时候,突发羊水栓塞,没救过来。”

俞锐愣了愣,这他倒真不知道。

羊水栓塞是孕妇分娩过程中极其严重的并发症,病情凶险难以预料,且一旦出现,病死率极高。

也就是说,钟烨自出生起就失去了母亲去,钟鸿川之后也并未再娶,而是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

母爱缺失,父亲事业心又重。

“难怪钟烨他...”俞锐话说一半,感觉不太好,没再说下去。

钟鸿川阖上相册,冲他笑笑:“钟烨这孩子,脾气是怪了点,本性却不坏。”

“我知道。”俞锐点头表示认可。

尽管俩人平时不对付,但并不妨碍俞锐认可钟烨的做事态度以及专业能力。

何况八院上下,没有谁能比钟烨更适合管理医务处。

“你知道,但你俩性格却合不来。”钟鸿川笑着指了指他说。

他看一眼窗外,跟俞锐说:“外面天气这么好,推我出去走走吧。”

俞锐应了声“好”,随即将轮椅拿过来,把人扶到上面。

神经外科的手术,术中不可避免会累及到一些大脑神经血管或组织,很多患者都会在术后产生一过性的反应,比如失语、震颤、或者失聪、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