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倦鸟

早上九点,病区查房回来,刘岑跟在俞锐后面到他办公室。

病历夹放到桌面,交给俞锐签字,刘岑站在一边说:“俞哥,院里今年的公派名单下来了。”

“嗯,我昨天已经看到了。”拇指按下笔头,俞锐一笔将名字签完递回给他,“什么时候走?”

“其实...”刘岑开口,“我...还没想好。”

俞锐微微惊讶,抬眸看着他:“不想去?”

刘岑老实站着,没出声,脸上表情很犹豫。

“这次院里安排你去的,好像是德国柏林最好的那家医院,他们那边对颅底和脑干疾病的手术治疗一直都走在国际前沿,”俞锐理性分析,“这是一次很不错的学习机会,而且出去进修两年,回来你也差不多能报副高了。”

“我知道的,俞哥...”这些刘岑自然也很清楚,何况如果不是俞锐强力推荐,这么好的事儿也不可能轮到他。

看他依旧举棋不定,俞锐又说:“有什么顾虑,你可以先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静默两秒,刘岑沉下肩:“是我自己的问题。”

俞锐抬手指了指旁边椅子,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刘岑拉过椅子坐下:“俞哥,你知道的,我跟我女朋友从大学谈到现在都快十年了,本来都已经定好今年要结婚的。”

这么一说,俞锐便懂了,他单手转着签字笔,问:“你跟她提过吗?她怎么说?”

“提过,”刘岑说,“她很支持,但她都三十四了,再等两年就三十六了,就算她愿意,她父母也不会答应。”

俞锐点了点头。

“其实我本来已经把报名表拿回来了,是我女朋友偷偷又帮我交上去的,”刘岑垂下眼又道,“她还说,如果我不去的话,她就跟我分手...”

俞锐挑了下眉,刘岑女朋友也是八院的,检验科医生,看着很文静一姑娘,没想到性格还挺硬。

感情的事,外人其实不好插手,何况俞锐也从不干涉下属的私生活。

但他忽然想起顾翌安刚走的那段时间,有一次他问周远清:“老师,翌哥走了,你会怪他吗?”

那是一个闲暇的周末午后,俞锐去周远清家里看他。

俞锐就坐在书房的长木椅上,周远清则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上拿着一本又厚又小的册子,歪着身子站在阳台光线最好的地方,视线专注地查阅资料。

听到俞锐那句话,周远清眼都没抬起来,目光仍旧落在书页上。

没过多久,他阖上册子,越过眼镜框,看向俞锐:“这有什么可怪的,倦鸟才能归巢,年轻的时候就得多出去走走看看,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看得多了,心里才平静,平静了才能停下来。”

此时再想起来,俞锐竟忽然就明白了。

他抬眼看向刘岑,问:“假如这次出国进修的是你女朋友,你会希望她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

“当然不会。”刘岑想都没想就答。

俞锐点头,又问:“也不担心她回来以后职称比你高,身边遇到的人也比你更优秀,然后跟你分手?”

“不会,”刘岑微笑着摇头,“我对她有信心。”

“既然这样,你对她怎么就没有信心呢?”俞锐一句话戳到重点。

刘岑哑然:“我...”

一时无言,俞锐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倒了两杯水过来,一杯放在刘岑面前,一杯拿在手里喝了大半。

他没再坐回去,而是站在窗前,视线落入窗外风卷云舒的蔚蓝色天空。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不要轻易说放弃,”半晌后,他说,“出去走走挺好的,走得越远,去的地方越多,见识的人也越多,一个人的世界才会更加辽阔,也更加完整。”

刘岑恍然一愣,然后说:“我知道了,谢谢俞哥。”

起身走到门口,刘岑又忍不住转头看向俞锐背影,好几次他都想问,可是俞哥,那你又为什么一次都不肯离开呢?

沉吟片刻,刘岑到底还是没敢问出口,转身退了出去。

-------

秋日午后,阳光正暖。

俞泽平从理工大溜达一圈回来,哼着小曲儿,背着手,心情本来很不错。

结果他人还没走到家门口,老远就瞧见昨天才刚打理完的小花园,莫名其妙就被人给剪了一大片。

被剪的那部分,枝干光秃秃的,叶子也蔫儿头耷脑垂了下去,旁边泥地上还掉了几朵花苞。

老院长没瞅两眼,血压瞬间飙升,当即冲进屋,硬是把正在睡午觉的沈梅英叫起来,气呼呼地询问怎么回事。

沈梅英开门出去,敷衍地看一眼,回来时又偷偷瞟眼茶几,确定作案工具都收好了,才打着哈欠说:“不就几朵花嘛,摘了就摘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夫妻几十年,俞泽平哪还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问都不用问,他光是用脚指头猜也能猜出这事儿谁干的。

着实气得不行,俞泽平手指哆嗦,指着沈梅英就开始发火:“你就装吧你就,慈母多败儿,那混小子都三十好几了还不干人事儿,你就看他下次回来,我打不打断他的腿!”

不干正事儿的混小子,嚯嚯完老院长小花园,正带着一束鲜花,心情愉悦地开车直奔机场。

出发前,顾翌安已经把航班号发他手机上。

怕遇上堵车,俞锐特意算好时间提前出门,结果今天倒是出奇地顺利,停好车,来到接机口,上方蓝色大屏显示,飞机还有半小时才能到。

上午出门诊,中午又去花园里折腾一圈,出发前俞锐还特意回去杏林苑,重新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过来。

这会儿,他穿的倒是很休闲,低领衬衣,九分裤露脚踝,灰黑色穿搭,透着一股慵懒随性的味道。

长相气质扎眼,手里还捧着一束鲜花,路过的人频频回眸。

无视多余的打量,俞锐偏就挑了一处显眼的位置站着,视线不停在显示屏和人潮里切换。

航班信息来回滚动。

降落,滑翔,天南海北的旅人,带着疲倦,也带着满身风尘,平安落地。

顾翌安走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也解了,喉结和锁骨隐约可见,西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上。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衬衣早就被折腾得不像样了,手腕和腰侧明显都是皱痕,眉眼之间也全是倦意。

可即使这样略显狼狈地立在人堆里,顾翌安依旧是最引人注目的。

“翌哥——”

俞锐远远地看见他,冲他扬起胳膊。

看到熟悉的身影,顾翌安顿住脚步,肩背微往下沉,脸上表情放松下来,眼尾也渐渐带上柔软的弧度。

来到跟前,顾翌安看着他手里的鲜花,神色微怔:“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