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坍塌
陈放是在第二天晚上急匆匆赶到藏区医院的。
亲师弟生死不明,就他那急性子,在北城根本就坐不住,迅速把科里这两天的工作交待完,第二天一早买上机票就走了。
他在机场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俞锐那边什么情况,侯亮亮边说边哭,抽抽着把情况跟他讲了个大差不差。
好在顾翌安反应快,行事果决,术前经过简单的亚低温处理,术中也没出现任何意外。
因而俞锐目前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
不过脑脊液的细菌培养结果还没出来,人也没醒,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
危险期还没过,术后24小时到48小时最为关键。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陈放接电话的手依旧是抖的。
他性子急,那边侯亮亮每抽抽一次,陈放心都能提到嗓子眼儿,一个电话打下来,急出他满嘴水泡。
顾翌安主刀,他既担心,也放心。
毕竟易地而处,摊上这样的事没人会不慌,但没有谁比得过顾翌安冷静,也没有谁能比得上顾翌安沉稳。
陈放想不出来,至少他做不到。
何况顾翌安有着他们医大公认的最适合拿手术刀的手,论及技术,即便是用左手,顾翌安也绝不会比俞锐差半分,下刀只会更稳更精准。
航班落地,行李没放就直奔医院,到了以后,陈放没去监护室,先去了桑吉院长的办公室。
俞锐倒下了,医援活动还得继续,该安排的工作还是得安排,毕竟八院近五十号人都还在这里等着。
本来这次藏区医援以神外为主力,负责人也是俞锐。
出了这样的意外,俞锐短期不可能恢复过来,顾翌安也得退出,八院神外那边人手紧张,暂时抽调不出多余的主任副主任过来支援。
于是综合考虑之下,陈放和桑吉院长一致希望由苏晏跟科里来的吴主任一起,临时接替俞锐,带领大家继续按原计划出发,明日便启程前往藏北牧区。
侯亮亮哭了一晚上,眼睛肿得跟核桃似地。
医援他已经无心参加了,办公室里出来,他一直跟着陈放说是要留下来守着他俞哥,哪怕是盯着监护仪,或者帮忙跑腿拿药送报告都行。
上班时间走廊人多,陈放把他拉进消防梯,跟他说:“医援你俞哥肯定是去不了了,但你该去还是得去,科里吴主任还在,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需要你帮忙。”
他俩就在楼梯角说话,四周很安静也很空旷,说话声音大了都带着回响。
“记住,你是医生。”陈放沉下声。
“可是,俞哥他...”侯亮亮还是担心,不停地用手背擦眼睛,情绪怎么都压不住,搞得陈放眼睛也跟着红了。
缓过鼻间酸涩,陈放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道:“放心吧,有顾教授在,你俞哥不会有事,一点事都不会有。”
别的再没多说,陈放拉开消防门,大步就往监护室的方向走。
他人还没到,远远就见感应门滑开,护士举着输液瓶,两名护工分列病床两侧,正推着俞锐出来往外走。
“什么情况?这是要去哪儿?”陈放微怔,而后快步过去拉住顾翌安。
顾翌安抽回胳膊,语气毫无起伏:“转院,回北城。”
他跟着病床,脚步疾速没停,目光也始终落在前方俞锐身上,很快就把陈放甩在身后。
安排医援工作是其次,陈放来这边主要的目的,其实也是想问问顾翌安,用不用给俞锐安排转院。
不过48小时没过就转,陈放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于是他急忙追上去问:“能行吗?从这里回北城可3000多公里,路上至少两天一夜,师弟能撑得住吗?”
“留下比转院更危险。”顾翌安冷声道。
陈放停在原地,张了张嘴。
滚轮声越来越远,门诊大厅人声鼎沸,小护士单手拉着床头在前面开路,嘴里不停大喊着‘让一让’。
恍惚一瞬,陈放蓦然回神,赶紧追过去。
他说得没错,从这里回北城最快也要三十多个小时。俞锐还处于昏迷状态,路上但凡出现点意外,情况可能随时恶化。
但顾翌安等不了了。
术后复查出来的片子他看了又看,最后发现,在俞锐的脑干上方还有一处很小的出血点,位置极其凶险,目前只能保守治疗。
可一旦开始大量出血,俞锐势必得接受二次手术。
而要在这个部位动刀止血,为了保证不伤及神经血管和各项功能区,手术就必须在核磁手术室里进行。
藏区医院条件有限。
跟八院比起来,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别说核磁手术室了,单就普通的CT室,甚至术后护理的差距也是巨大的。
顾翌安没得选,也不可能就这么干等下去,只能带着俞锐快速转院。
当然,他也不是盲目地转。
回程线路他早就定好了,从藏区出发,沿途经过江北和宁安,最后才到北城。
临行前,顾翌安还联系了江北军总院和宁安仁外医院,请求对方保留绿色通道,只要俞锐的身体指征出现变化,他们就立刻终止行程,直奔最近的目的地。
好在路上一切顺利,除了舟车劳顿的疲乏,期间并无任何意外发生。
为了赶时间,前排驾驶位和副驾驶坐了两位轮换开车的司机。后面的急救舱里,加上昏迷的俞锐一共四个人。
陈放也跟着上了车。
以备不时之需,同行还有一名急救员。
透过观察窗,陈放好几次叮嘱司机,注意平稳行驶,一定不能颠簸,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主要是稳。
长途路远,他歪在椅子上多少还眯了几个小时,顾翌安始终看着俞锐,不时地用棉签蘸水润湿俞锐的嘴唇,全程基本就没闭过眼睛,最后熬得下巴全是清茬。
饶是早已做过心理建设,陈放依旧不忍看。
因为呼吸道闭塞,早在手术前俞锐就做了气管插管,手术后他头上不仅缠满了绷带,还外接了两根透明管引流。
不止这些,他身上穿的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露出来的皮肤表面到处都是挫伤,监测仪连接的各种细线管子,一路延伸进他的衣服,光是看着就叫人难受。
车里很吵也很安静,只要没人说话,急救舱就跟监护室一样,监测仪发出的‘嘀嘀’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车进北城高速已是第二天凌晨。
夜深以后车流渐稀,窗外是沉寂冰凉的夜色,车舱顶灯冷白的光线明亮而刺眼,直直落在俞锐毫无血色,半边颧骨肿胀淤青,半边挫伤血痕遍布的脸上。
除了管子绷带,剩下的哪哪儿都是伤,不细看,甚至连人都认不出来。
这些年朝夕相处的亲师弟。
俞锐每天泡在医院,不是手术就是门诊,连家都很少回,就跟铁打的一样,哪怕生病都仅有上次发烧那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