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宫门口的灯笼还透着橘色的光芒。

一阵狂风吹来,灯笼被吹得轻轻地晃了晃。牧福拢紧了身上的大氅,两只手缩在在袖子里,心里忍不住骂娘。

在衙门忙了一天公务,好不容易回府,刚更了衣服,连口热汤都没喝上就来处理楚王搞出的好事,他这心里能没点怨言吗?而且今天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不说,只怕陛下还要迁怒于他,谁让他撞上了这档子事呢!

想到这里,牧福真不知道该说楚王什么好。

大好的局势,楚王如今可以说是这皇城内最受陛下器重和爱护的皇子了,又有皇后娘娘保驾护航,只要他安安分分的,他多半能笑到最后。可他偏偏搞出这种事,这不是找死吗?自己想不开就算了,还连累旁人。

被冬日刺骨的寒风一吹,楚王打了个哆嗦,酒醒了不少,也记起了自己在云香楼里干的好事。他脸色大变,双手发颤,死死抓住亲随的手,指着昏黄的宫灯问:“怎么……怎么到这儿了?”

亲随心里苦啊,只是一刻没看着殿下而已,就闹出了这种事。可殿下在里面寻欢作乐,他们这些下属也不好在一旁伺候啊。

他压低声音跟楚王说明了情况:“有人告到官府,惊动了牧大人,牧大人说这事他不敢擅自处置,因此连夜奏禀了皇上。”

闻言,楚王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亲随连忙扶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陛下最疼您了,您一会儿好好的向陛下认个错吧。”

也只有这样,他们这些人还可能有一条生路,否则都要完。

“知道了,这还用你教啊。”楚王一把推开了亲随,揉了揉额头,“我头好痛,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你扶我上马车休息。”

亲随不大乐意,劝道:“殿下,一会儿宫里就要来人了,您要不再等等。”

不然这事若传入了陛下的耳朵里,只怕会更生气。殿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时候做做样子也要跪在宫前啊。可惜,国公爷出了事,没人能管得住殿下。

但楚王不干,一个劲儿地嚷嚷着头被风吹得好痛,要去马车里躲躲。

前面的牧福听了这话,回头瞥了楚王揉着脑袋上车的模样,若有所思。

楚王平时确实不如前面几位皇子稳重,但也不至于几杯黄酒下肚再被人一激就如此荒唐冲动。而且楚王还能在云香楼踹门吵架打人的,也没到醉生梦死的地步,事发距今一个时辰有余,即便喝多了点,酒也应该醒了,现在还喊着头痛头晕,难免有些可疑。

只是他没什么证据,这等惊骇的猜测可不能说出来,免得引火烧身。

况且,牧福虽是个纯臣,不站队,但也希望上去的是一个明君,而不是钱家这等贪得无厌之徒。

钱茂现在就敢以权谋私,贪污八十万贯钱,等楚王荣登大宝,只怕他的手会伸得更长,这天下还不知被他们折腾成什么样子。

正思量间,厚重的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拿着拂尘的太监站在门口道:“陛下宣楚王殿下和牧大人进宫觐见!”

牧福连忙行礼应是。

楚王也闻声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还在里面换掉了先前那身充满了酒气和脂粉味的衣服,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蟒袍。

只是走得近了,仍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酒味。

楚王可能是不高兴牧福竟然告他的状,进了宫就直接越过牧福大步朝前走,完全没有搭理牧福的意思,似乎是在不满牧福将这事闹大,大晚上的惊动了皇帝。

牧福没作声,跟在后面,随着楚王一道去了延福殿。

延福殿内,延平帝面无表情地坐在殿上,钱皇后则挺直了背脊,跪在殿下,脸色苍白,眼睛红通通的,显然刚哭过。

一看到儿子进来,她立马斥道:“逆子,还不快跪下给你父皇认错!”

牧福听到这话,不得不感叹一声高明。

认错与认罪,只有一字之差,性质却是天壤之别,若是陛下认可了钱皇后的说词,那楚王这一关就过了。

但牧福觉得钱皇后还是想简单了,圣上威严不可触,便是陛下当年如此疼爱前太子,也会因重重原因,父子反目。更何况楚王是实打实的胡言乱语,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而且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即便今日陛下能因皇后的一时哭诉原谅楚王,但明日臣子们参奏楚王的折子也会像雪花般送进宫中,这事定然不可能如她所愿的那样轻轻揭过。

楚王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连忙跪下,哭着喊道:“父皇,父皇,儿臣错了,请父皇原谅儿臣。”

延平帝背着手,走到楚王跟前,怒道:“抬起头来!”

楚王怯生生地抬起头,素来嚣张跋扈的脸上如今布满了泪水,水亮亮的眼珠子哭兮兮的,看起来很是可怜的样子:“父皇,儿臣一时糊涂,被那些个人给气得,您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说儿臣,儿臣……”

“所以你就咒朕早死,好让你当这个皇帝!”延平帝冷冷地打断了他。

钱皇后一听这事便知道要不妙,跪着爬过去抱着延平帝的腿苦苦哀求:“陛下,您知道子安的,他没什么城府,性子冲动又喝了酒,被人一挑拨,就说了胡话。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以后臣妾一定好好管教他!”

但她这种伏低做小,往日里管用,今日延平帝却不买这个账,冷冷甩开了她的胳膊:“都说酒后吐真言,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吧!真是好样的,朕都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朕早点死了,为你们让路,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说到最后,他气得脸色铁青,食指不停地颤抖,指着楚王,一副愤怒到了极点的模样。

钱皇后心里叫苦不迭,陛下这是联想到了前太子和晋王的事,如今那两人都不在眼前,只怕是将一切都算到她的子安头上。

她赶紧给楚王使了个眼色,然后哭道:“陛下,子安糊涂,他只是一时气愤,说错了话。您要怎么罚他都行,但您别生气,您若是气坏了身子,那便是臣妾和子安的罪过,臣妾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楚王也会意过来,赶紧磕头,一个接一个不带歇磕的:“父皇,儿臣说错了话,儿臣糊涂,您别生气了,您罚儿臣吧……”

“当然要罚!”他们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并没能消除延平帝心头的怒火,他指着楚王说,“来人,将这个逆子打入天牢中。”

闻言,钱皇后连忙爬过去:“陛下,陛下,子安身子骨差,从小身体就不好,天牢不见天日,阴冷潮湿,他这么弱的身体肯定吃不消的,陛下,您换一个吧,关他禁闭,罚他的薪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