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光年以外(第2/2页)
她就这么看着他站在那儿很久。
直到有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转着轮椅在门口来回张望,试图看看有没有自动开门的按钮。
迟晏走过去,帮他推开门。
爷爷回过头,感激地向他道谢。
他没说话,又走回了角落里。
顾嘉年隔着医院的玻璃窗,出神地盯着他的侧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又酸又胀地爬上她的心间。
他跟他的爷爷,感情一定很好吧。
她想到迟晏家里堆了一地的空酒瓶和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冰冷的地板、一室的杂书和荒芜的庭院。
还想起今天下午他恍惚地睁开眼,问她“几号了”。
除却脚趾上的疼痛之外,有另一种痛觉随着血液悄悄流淌,触痛了她的神经。
她像是一个荧幕前感同身受的观众,再如何共情都难以触摸到故事里的人。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贺季同的疑问:“……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嘉年吓了一跳,发现他正顺着她的视线疑惑地往外看。
顾嘉年若无其事地偏了偏头挡住他的视线,状似随意地说道:“就随便看看,怎么了?”
好在贺季同没再深究,而是好奇地凑过来问她:“嘉年妹妹,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迟晏家?”
顾嘉年松了一口气,慢吞吞地答道:“我每天上午都来他家看书,今天上午有事,就下午来了。”
贺季同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半晌后,他把手挡在唇边,像说悄悄话般问她:“那个,迟晏是不是欠你钱了?”
顾嘉年一头雾水:“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贺季同耸了耸肩:“不然他怎么可能让你在家看书?而且今天还因为你受伤,久违地出了家门。”
他补充道:“他搬来云陌后从来没邀请任何人来家里,说好听点是图个清净,说难听点就是厌世,完全不想跟人打交道。”
顾嘉年想了想,解释道:“大概看在我外婆的面子上吧。我外婆和迟晏爷爷是旧识,他小时候转学来云陌,我外婆还帮着照看过他一个学期。”
贺季同明悟般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嘀咕道:“我就说他怎么这么好心。有一次我带影视公司的人来他家谈版权合同,结束后人妹子问他能不能在他家里看会儿书,他让人家去图书馆。你说气不气人?”
顾嘉年的注意力却偏了:“……版权合同?影视公司?”
贺季同惊讶:“你不知道吗?迟晏是个作家。”
顾嘉年怔愣住。
贺季同以为她没有什么概念,补充道:“嘉年妹妹,你看过《倾言》吗。迟晏从高一时就开始在《倾言》上连载文章了。”
顾嘉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倾言》她自然是看过的,甚至可以说是她的文学启蒙杂志。
小学和初中阶段,只要顾嘉年有出门的机会,她几乎每个月都会去书店看《倾言》月刊。
只可惜,高中之后她便没有机会再看。
作为国内最大的文学杂志,在短视频、碎片化阅读盛行的现在,《倾言》是唯一一本坚持连载文学类小说并能持续保有热度的文学杂志。
甚至被一些文学论坛上的人们誉为国内文学的最后一块保留地。
许多名盛一时的作家,都曾在《倾言》上连载过文章。
顾嘉年下意识地回头,往门外看去。
迟晏正迈着长腿推开玻璃门。
他从阳光里走进来,身上的阴影一寸一寸加深,而那深深皱起的眉头逐渐展开,如同走进了舒适区。
迟晏走过来,打断他们的谈话:“到我们了么?”
顾嘉年回头看去,诊室门口的小滚动屏上正好播到他们的号码。
她被搀着往里走,心思却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她出神地坐下,看着年轻的女医生嘴唇一张一合地问诊,又听到迟晏在详细描述她的伤情,以及贺季同在听说她受伤原因后忍不住的笑声。
她对他的职业一直有隐隐的猜测,此刻心里的线索像是一块块拼图,落在了本该落在的位置。
原来他是个作家啊。
顾嘉年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她看过的每一本书上都有他的阅读痕迹,除了一些比较好懂的现实主义流派之外,在另外一些隐喻性较强的象征主义小说、或者是生涩难懂的意识流小说中,偶尔能看到他的注解与分析。
这些笔墨通常绕过了读者的角度,而是从作者的层面去分析小说的构成。
虽说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迟晏写的注解却每次都能精准地触动她的神经,十分犀利准确,在无形之中引导着她。
阅读是一种十分治愈人心的娱乐方式,但若是想要更进一步则会发现,其实阅读很有门槛。
顾嘉年这些年里胡乱且毫无章法地看了一些书,经常会觉得自己像一个在沙漠中徒步的旅者,毫无经验地闯荡在巨大的文字沙城之中,常常被风沙迷住了眼,找不到方向;或者被卷进沙漠风暴里,寸步前行。
而迟晏的那些寥寥几笔的注解,则像是沙漠中珍贵的补给站,为她补充粮草、指引方向,让她有能够继续前行的底气。
这两周里,顾嘉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阅读能力在快速进步着。
有时候,她甚至能够自发性地抛却读者的角度,从另一个层面去分析故事情节的推动、人设的构成和每一个起承转合所传达的含义——这种体验,远非高中试卷上公式化的阅读理解能够给予的。
这也是顾嘉年这么多天来勤耕不辍,每日坚持来爬墙虎别墅看书的一个重要原因。
脚趾上的纱布被一层层地揭开,伤口被撕扯的疼痛令顾嘉年瞬间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迟晏清晰的侧脸。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皱了眉看她:“疼吗?”
顾嘉年抿着唇,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