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北州

眼下正值雨季,陷阱内终日见不到日光,因而伴随江慈剑一脚踏空摔下,坑底猛然溅起的全是黑黢黢的泥水。

尤其司韶令正欲发作,最先着地的江慈剑又蓦地一翻身,将司韶令压在身下,双手胡乱往泥巴里抓了抓,一股脑甩在司韶令本来还不算脏污的脸上。

被司韶令一把扼住喉咙,憋得脸红脖子粗,依旧艰难挥舞着,急忙给自己也涂了个大花脸。

“蛇……蛇看不见……”

他拼命开口,污泥衬得两颗小虎牙皓白。

便等司韶令明白过来,蛇的眼睛的确不算灵敏,这样浑身涂满泥巴,既可以遮掩气味,也能混淆蛇的视觉,兴许真能躲一躲,总算放了手。

江慈剑立刻大口喘息,抬头朝上方破洞紧张瞄去,确定那一大群毒蛇果真没有追进来,终于有些脱力地趴了下去。

又被司韶令眼疾手快揪住额前碎发,不客气地踢到一边儿。

“你为什么会在这?”只听司韶令语气不善道,“你跟踪我?”

以防万一,他们此刻不便立刻出去,还需等群蛇彻底退离才行,他也恰好有很多话要问。

江慈剑这时坐起来,一边揉揉摔落时似乎扭了的脚一边老实道:“我没有跟踪你。”

“我就是……想与你学剑,但你最近都不去我娘那儿,我便给你送些我娘新做的鱼糕——之前看你好像很喜欢吃,然后好趁机给你溜须拍马。”

“……”倒也不用答得这么坦诚。

司韶令冷道:“我早就说过,我的剑法不传外人。”

江慈剑听他仍拒绝得干脆,睫毛微微耷下,却也不肯应声,只继续又解释道:“结果没等找到你,就看见这入口有很多新的脚印,平时除了我娘,根本不可能有寨中的人进来,我猜会不会是你……”

司韶令闻言目光一动:“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爹为我娘准备的如意林。”

“如意林?”

这林子哪里如意了……

“这里只有我娘能平安穿行,其他人包括我爹,也会被毒蛇袭击的。是防止有朝一日,寨子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娘能借此保住性命,那些机关的目的亦是如此。”

“……”虽有些难以理解,但也算见识过江盈野对萧夙心的与众不同,司韶令稍作沉默才问,“那为什么你娘不怕毒蛇?”

“因为我娘是北州人,”江慈剑道,“她身上有鹰印的,你或许没见过鹰印,就是那种混了很多北州特殊香料的刺青,从小刺进骨血,听说过程十分折磨,待熬过去,北州的遍地毒虫便不再近身。那日也是因为有我娘在身边,这些毒蛇才不会出来。”

江慈剑这一番话语气没什么变化,司韶令却猝然抬头。

“北州人?”

忽变冷厉的嗓音吓了江慈剑一跳,脸上泥巴都掉了一块,赶紧捡起补上。

结结巴巴问:“怎,怎么了?”

司韶令冷哼一声。

这吃人寨里私自炼制的洗骨丹,便是由擅长用毒的北州人在十几年前所传入,欲以下作手段削弱南隗兵力,抢夺南隗疆土。

他爹作为当时的五派之首,自然身负重任,曾与他娘一同协助朝廷,为守护南隗百姓与北州人殊死相搏,以至于他娘遭受重创,留在身上的旧疾至今仍时常发作。连他手脚残疾的兄长厉云埃,据说幼时也被掳去北州当了半年的人质,受尽凌辱苦难。

且他当然见过传闻中的鹰印,他兄长的背上,便有一个!

所刺纹案却并非北州人崇拜的雄鹰图腾,而是一个人名——萧临危。

是现今北州王的名字。

不清楚当年在北州具体发生过什么,他只知兄长从不愿提起那枚刺青,甚至夏日炎热,也要以布条将刺青遮缠个严实,想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所以尽管这北州王即位后便与南隗达成共识,约定一同剿灭私炼滥用洗骨丹之流,他对北州人依旧毫无好感。

他也是此刻才突然意识到,江慈剑的娘亲也姓萧。

萧夙心的身上的确总有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但因是女子,他一直当作是脂粉之类的味道。

于是深刻于心的诸多记恨在司韶令脑中一一细数,难免火气郁积。

“北州人多行不义,迟早自取灭亡。”明知这话过于偏执,还是忍不住开口。

“……”

便轮到江慈剑蓦地瞪大双眸。

不可置信地望了他片刻,总一副软温温的面容浮现鲜少的紧绷。

“我娘也是北州人,你不许这么说。”他认真纠正道。

“嗤,”俨然想起自己每逢旧疾发作痛不欲生的娘亲,司韶令更冷下声,“你娘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怎么能突然这样?”江慈剑惊讶看着他乍变的态度,眸底终染上些许怒意,“我娘可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反倒是你,你跟着我爹肆意残害百姓,你还不如一个北州人!”

“……”

这回司韶令没再开口。

他直接一掌过去,刚劲掌风混着泥水,刹那将人震出,狼狈撞在身后坑壁。

江慈剑不理解他为何对北州人恨之入骨,司韶令也想不到这任他揉捏的呆狗会尥蹶子,还精准踏在了他的怒点。

“你说谁不如北州人?”

“说的是你!你这伪君子!简直不识好歹!”

江慈剑背后鞭伤本就还未愈合,方才又抱着司韶令以背着地,已是强忍疼痛,这生猛的一撞,算是彻底撞出了他罕见的犟脾气。

他连滚带爬地又冲过来,不管实力相差悬殊,便与司韶令扭打在一起。

或者说,被司韶令扭住胳膊,单方面又打了一顿。

打得烂泥飞溅,人仰马翻,不分彼此。

而江慈剑整个人几乎与愈发漆黑的坑洞融为一体,趴在地上啃了几口泥巴,不甘示弱地拼力转头,继续朝一手摁着他的司韶令嘶吼撞去。

司韶令也不手软,任他翻咬踢打,内力丰沛的铁臂稳如泰山。

触目狼藉。

直到江慈剑不管不顾间,目光忽地朝司韶令身后一瞟,瞳孔猛然收紧,脱口提醒道:“小心!”

与此同时,司韶令也察觉颈后乍然靠近的凶风,顿时侧身闪避,及时躲过一劫。

于是那一条应是被他们此番大闹吸引来的幽翠长影,没能如愿咬上蓄谋已久的猎物。

却越过司韶令,一口叼在了正仰面朝天的江慈剑乌漆墨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