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阿梧
的确如江恶剑所想,再多待一刻,司韶令这双眼睛便要撑不住了。
好在他带来的“聘礼”足够丰厚,对于萧临危来说,若能拥有鹤梦心法,总比江恶剑这副尚不知能否找到成丹线索的躯体要更具诱惑得多,他没有理由推拒。
只不过萧临危大抵没能想到,不仅那鹤梦,连“厉云埃”整个人都是假冒的。
说来,司韶令之所以有此番胆量,也因他知道这北州王应至少有二十年未曾见过厉云埃,厉云埃被掳至北州那半年,他们还皆是八、九岁的年纪,相处时日据说也并不算多,仅靠三日前重逢那短暂一瞥,想来是记不大清楚的。
尤其厉云埃与司韶令二人本就容貌相似,只需稍作乔装,适当把握体态神情,再以内力掩去天乾气息,不熟悉之人,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
当然,也仅仅能糊弄不甚相熟的人。
像江恶剑因与他们二人这些日常常相见,就在“厉云埃”出现不过片刻,便已能分辨出他的身份。
尽管司韶令刻意弯了脊背,又披上厉云埃宽大的裘衣遮挡,深一脚浅一脚地缓慢走来,看起来与厉云埃的身形相差无几,但他一开口,三言两语间,江恶剑便已感受到了不同。
尤其,江恶剑曾亲眼见识过紫微针的威力,司韶令那番以内力的造势看似眼花缭乱,究其根本,是由于他不可能在短短三日内习得紫微针真正的用法。
只得出其不意,尽可能招摇地使出浑身解数,才得以借掌心那一纸“心法”给与众人震慑。
起码眼下来看,萧临危似乎还未觉出端倪。
“司韶令,你这眼睛——”
而江恶剑方一摔落在床榻,顾不得在意对方不怎么温柔的动作,下意识抬起一手,欲察看司韶令似比先前还要泛红的双眼。
却被司韶令面无表情地偏头几度避开,才猛然注意到,司韶令脸上与前一刻已截然不同,冷淡得仿若他掌间有何脏物。
略为尴尬地僵在空中,江恶剑以为是手上血污惹对方嫌弃,忙胡乱往身上蹭蹭,用力抹净,才又伸了过去。
谁知这一回司韶令仍微侧过身子,再次拒绝了他的碰触。
在江恶剑甚至怀疑起自己难不成认错了人之际,终是开口。
嗓音是刻意压低的极轻,偏却冷意刺骨:“你不必误会。”
“什么?”江恶剑正讪讪地抠弄指尖,闻言疑惑抬头。
“说与你成婚,只是见你并不乐意随萧临危回到北州的权宜之计,待我安排的人一切进行顺利,救出你之后,你便可如愿离开。”
“有其他人要过来?什么时候——”
“方才。”
只一愣,随后没怎么费力便明白过来,大抵是趁着北州多数兵力皆集中于驿馆门前对司韶令全神戒备之时,有人已潜入驿馆。
“……哦。”
而心下仅是一闪而过的忽沉,江恶剑好似本来也不曾有何非分想法,司韶令这般救他已经冒着极大风险,遂听他原来并无与他成婚的意思,也只木讷低应了一声。
随即想起来,司韶令对他应该还在气头上,才会态度如此冷漠。
又稍微琢磨司韶令的话,他抬眸急忙开口:“但你误会了我之前的提议。”
“我倒不是像你说的那么想滚……”回想起司韶令当时的冷语,他脱口解释,“我那是怕你为了留下你兄长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就想着还不如都算在我的头上,哪料北州王八竟是一早盯上你兄长了,早知道我也不会多嘴。不过,你兄长该不会真的接到圣旨了?他当真——”
“是圣旨,我兄长对这件事已无异议。”
不等江恶剑一连串的问题落下,只见司韶令虽听他一番解释,脸色却好似并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又冷声打断他。
“啊……”满头雾水之余,江恶剑难免仍担忧道,“你兄长答应了?那你今日这番……”
“接下来的事,也不需要你操心。”
江恶剑张了张嘴,心间泛起诡异空落,总算看出来,司韶令即使前来找他,但以他的脾气,根本不可能这么快便平息三日前众目睽睽下的怒意。
便稍作停顿,忍不住道:“那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事。”
“我亲耳听到,萧临危二十多年前就私制出了洗骨丹,是真正可以扭转乾坤的成丹,因为我娘……我娘……她原来也是天乾……”
“我爹却好像和青邺有关,当年潜入北州窃取了那枚成丹,没想到被我娘服下,后来他们逃到南隗,才有了江寨……”
“萧临危抓我回去,是因为我爹不仅偷了那唯一的成丹,还杀光他那些炼丹师,让他功亏一篑,他以为我是我娘唯一骨血,想要从我身上再寻找那枚成丹的痕迹。”
“也就是说,对于这洗骨丹,他远比传闻中在意,你和你兄长,绝不可掉以轻心……”
说至最后嗓音已愈发沙哑,江恶剑小心观察司韶令的脸色,尽管心知经方才一遭,自己对司韶令的心思明显不同寻常,毕竟他这二十几年来从未像现在一样失魂落魄地被人牵引,一举一动都生怕遭到对方的嫌恶。
这种感觉对如今一条疯狗来说,既可笑又致命。
可他终还是不受控制地再一次朝司韶令试探伸出手去,抓住对方青裘一角,恳切道:“司韶令,我发誓再不会随意提什么离开,你先别跟我一般见识,快让我看看——”
说话间,他已不死心地起身靠近司韶令那双始终看来有些无神的眸子。
奈何司韶令仿若铁了心地不打算就此遂他心愿,在他讨好凑来的同时,竟抬臂不客气拂去他本就虚脱的几指,第三次生硬推开了他。
只当视线模糊扫过他因拼命护住临时结契而险些废掉的双掌,司韶令神情微动,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
“你以后爱滚不滚,但不准碰我。”
最终居高临下地扔了这一句,连同对萧临危私炼洗骨丹之事也好像没有任何惊讶,司韶令不欲与他多言,转而面向窗口。
“……”江恶剑哑然瞪着对方连正脸也不再给他,几番受拒的指尖这回凉嗖嗖地挠了挠脖颈,像是不舍地感受着刚被推开时短暂相触的温度。
也与此同时,他猛地抬眸。
一眼看到前方微微撑开的窗底,正小心翼翼探出的半颗脑袋。
什么玩意?
就要一掌拍过去,却见那人头顶着精雕玉琢的窗板,仅露出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瞄向司韶令间不加掩饰地一喜,整个身子已悄无声息地滑入屋内。
唇红齿白,干净利落,竟是个轻功了得的秀丽少年。
而无声落地的下一刻,少年从胸口摸出只精巧瓷瓶,双足轻踮,轻车熟路地悬于司韶令身前,一指按在司韶令眉心,令他额头稍向后仰,另一手迅速将瓷瓶内清透药液滴入他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