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虚惊

昏沉醒来,已是睡了一日一夜。

自然不知是为何,那一阵阵让自己坐立难安的剧痛竟奇迹般的减轻许多,江慈剑坐起身,神情微有迷茫地看着自己满身伤口皆已被细致包裹住。

缓缓回想起来,昨日就如司韶令所说,他老实将整碗水咽下,一滴也没有浪费,包括残留在嘴角的星点水迹,也在司韶令的示意间悉数舔净。

随后当他迷糊之下仍有些尴尬地意欲自行上药时,却觉司韶令朝他额头一弹,他立刻没了意识。

所以,这都是阿邵亲手给他包妥的?

想到司韶令向来干净,这小茅草屋也是极为整洁,平日从不准人轻易进来,与寨里其他人相比犹如天壤,江慈剑后知后觉,自己那么一身脏污,竟就直接被他带了回来。

尤其——

他蓦地低头,稍微拉开仅盖了一层的薄被,赤着脸飞速看一眼,完全想象不出司韶令是以什么心情……连被抓破的前端也替他以细布妥善缠覆。

“阿邵,你对我真好。”

便终是感动远胜于尴尬,眼见司韶令这时进了屋,江慈剑脱口对他说道。

“……”

司韶令将手上清粥端给他,一言不发。

只沉默看着他这仿若一切已云消雾散的模样,分明与昨夜昏睡时声声深陷噩梦的无助嘶叫大相径庭。

若非亲耳听到,当真以为他受了那番狠毒刑罚,一点也不曾害怕。

而短暂的无声过后,司韶令见他应的确饿了,不出片刻粥已见底,便等他全部吃下,才接过空碗道。

“可惜了。”

江慈剑抬头:“啊?”

“你爹确实不怎么在意你。”

“啊……”没明白司韶令怎会突然提及此事,江慈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不然若真能像你娘说的,让我做这江寨的少夫人,说不定还可让寨主更器重我一些。”

“……”闻言猛一愣,又隐约记起萧夙心初见司韶令那日确实提过关于“少夫人”的话,江慈剑脸上窘迫,虽觉司韶令今日的语气哪里不太对劲,仍不好意思地顺着他道,“对不起,实在帮不上你,何况我……”

说着下意识摸上耳旁铜钱,却还未说完,又被司韶令一声极轻的嗤笑打断。

司韶令随意擦拭着他的荆棘剑继续道:“怪我不自量力,本以为教你练剑,同你攀扯关系,能叫寨主高看几眼,但他这次出寨与人商谈,还是没有带上我。”

“有我在的话,不可能放过一个五派的人。”

“阿邵——”

然而这次江慈剑的声音却戛然止住。

随着来人自门外而入,一直鸣个不停的蝉噪仿佛都被陡然压迫笼罩,原本肆无忌惮照进的日光也由紧随其后的邬默堵在门口,落下庞然暗影,气氛刹那窒闷。

“……寨主。”司韶令似微作诧异,随即起身镇定道。

竟是江盈野来了。

他径直倚坐在司韶令让出的位置,面目阴沉地环视一周,还未说话,屋内已显得格外狭窄,四处充斥着密集钻入呼吸的惶恐。

“爹。”不知他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江慈剑也心下惴惴开口。

更生怕奸细一事再牵扯司韶令,江慈剑忙率先道:“是我错了,我不该私自绘制,又随意弄丢七道寨门图害您被偷袭……”

原来如此。

一旁司韶令闻声故作惊讶地看过去,心下却是明白了,为何江盈野始终没有找上自己,也未听说寨中其他人遭受审问。

这个呆狗……

“给他笔墨。”便见江盈野视线微垂,擦过眸底一道凶狠长疤,没有理会江慈剑,而是冲司韶令吩咐道。

司韶令没有丝毫迟疑,迅速将所需物品摊开在江慈剑难免僵愕的眼皮底下。

“按照你之前画的,把七道寨门图,再给我画一遍。”

“……”

于是伴随江盈野这番话落,骤然窜起的一股瑟风吹动翻起的纸角,险些扑腾到江慈剑的脸上,被司韶令及时以镇尺压下。

心知此事只要稍作思忖,按江盈野的手段,必会如此求证,司韶令没什么意外,只不动声色地将毛笔重新放置。

只见江慈剑在愕然之余,难得脑内飞转,片晌,颤巍巍伸出他眼下被包裹的双掌,哑声开口:“我的手被爆仗炸伤,暂时拿不住笔……”

“那就用嘴。”却听江盈野不容拒绝又道。

“……”

便顿时没了反驳余地,眼看江盈野神色泛冷,似疑心已起,江慈剑也不敢再推脱下去。

拱身趴下,硬着头皮将毛笔叼起来,谁知唇上仿若被凭空点穴了般莫名一麻,毛笔不小心从齿间脱落,墨汁溅了一脸,也溅到面前满纸。

察觉江盈野略有不耐的目光,他急忙又重新叼起,尾端沾染的墨水都吃进嘴里。

垂眸仔细回忆之际,只觉纸上几处墨迹晕开的地方,竟然恰好与七道寨门所在位置排布相近。

便诧异间,也不打算浪费这纸,心一横,干脆顺着那些墨迹,将一道道寨墙补足相连。

就算与那奸细的图纸差别很大,他只能咬定他当时是依照实地所绘,现在什么也看不到,自然记不太清楚。

心下始终忐忑不已地估摸着说辞,待江慈剑终于停笔,额头早已浸满汗水,与他方才溅到的墨汁相融,又成了个黑黢黢的泥狗。

他咧嘴吐出毛笔,甚至没心思擦一擦满脸狼狈,大气也不敢喘地看着司韶令将图纸拿起,径直递给江盈野。

强作笃定地解释:“我没有什么参照,画不出和先前一模一样的,大致就是这样……”

江盈野仍未理他,沉沉朝纸上看去。

虽然乍一入眼乱七八糟,笔触深浅不一,若被捡到的是这一张,恐怕也没几个人能看得懂,但这也归咎于他是以嘴巴叼着毛笔,自不会太稳。

而一眨不眨地盯着江盈野,江慈剑见他目光好似停在上面几处被墨染的黑洞洞寨门许久,不由紧张咽了咽口水,当即被嘴里墨汁臭得一阵恍惚。

没想到他再一抬眸,江盈野竟已将图纸扔回司韶令手上,一句话也没有再问,起身向外走去。

江慈剑不可置信地怔住,他随嘴几番乱涂,当真就此糊弄了过去?

世间竟有这般凑巧的事?他的图……与那奸细所绘有相似之处?

却又心一凛,看到大步走至门口的江盈野忽地停下。

转身看向司韶令,凶戾视线自上而下打量片刻。

“你刚刚说,我不够信任你。”

“阿邵的意思是——”

哪知江慈剑急切替司韶令辩解的话音刚起,几乎贴着他鼻尖而过的九节鞭猝然呼啸,鞭身掀起鸷风,身下床板轰然断裂。

“犯下本应将你活剐的大错,有脸多嘴。”

扑通栽倒至倾斜的床底,江慈剑吃痛未语,只听江盈野看也没看他一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