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难堪

说来,无归身为敕风堂鬼门右使,却每回去东厨领取吃食都极为简单清淡,其实是有原因的。

这原因还要从他幼时在九极教——也就是司恬尔娘亲所在的魔教说起。

九极教内有一处悬崖,虽不算深,但崖底尽是豺狼猛兽,寻常人一旦坠入,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遂名为无归崖。

年幼的无归曾不小心掉了下去,由于底下有树木缓冲,只摔伤了几处,倒不殃及性命。

不过对于当时仅有几岁的他来说,根本无法以轻功返回,本将必死无疑。

谁知就在他蜷缩在树下望着因大声呼救而引来的恶虎,绝望到两腿发软,连跑也不打算跑了之际,一个人蓦地自万丈霞光里出现,竟是奇迹般救下了他的性命。

那人便是司恬尔的娘亲——九极教的小教主。

也是自从那时起,无归崖底的惊艳一幕永远住进了无归的心底,让他甚至连名字也取为“无归”。

只想要快些长大,追随他心中最神圣的神祇。

结果天不遂人愿,有些可笑的是,他实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同对方一般挺拔勇猛,每日过于努力的吃喝,最后个子没什么变化,反而变成了个小胖子。

郁闷之下,无归只得又开始每日减少饭量,生怕身形过于臃肿会影响他所习练的功法,还谈什么守护对方。

便久而久之,他鲜少再放肆地吃些大鱼大肉,哪怕身上早已无一丝赘肉,甚至比从前更颀长有力,却已然养成了习惯。

只可惜的是,后来九极教被灭,仍年少的他没能在第一时间保护对方。

再见面,已是多年以后,对方早就与五派之首的司劫生下一子——厉云埃。

他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小教主曾怀着厉云埃东躲西藏,吃过多少苦,受了怎样的罪,后悔自己的无用。

便在对方又有了司韶令和司恬尔后,他忍不住地总前去探望,心知这些难以填补心中遗憾,依旧想要尽可能地做些什么。

哪成想,也不知为何,竟适得其反了。

——无归哥哥,我好喜欢你,等我长大以后,就娶你为妻。

不过八岁的司恬尔一本正经对他说出这番话时,他在震惊之余,只觉是灌透四肢百骸的彻骨羞愧。

他对不起救了他性命的小教主。

他不但没有在对方最艰难的时候回报恩情,竟又不知觉中“亵渎”了他们尚且年幼的宝贝女儿。

尤其,他也曾试图将司恬尔的话当做小孩子的无心之言,心存侥幸地想,待她真的长大,也就忘记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司恬尔自表白后愈演愈烈,哪里有半分孩童懵懂的样子。

她不准他同其他人亲近,不允他再像长辈一样直呼她的乳名,更逢人便称,说他是她的……童养媳。

村中百姓大多也当司恬尔童言无忌,更有甚者,还会顺着她的话打趣几句。

但无归却终是忍不下去了。

他不能再任她如此诋毁她自己,也受不了内心无时无刻对自己的鞭笞。

可他若突然一声不响地离开,又担心以司恬尔的性子定要哭闹寻找,万一惹出什么意外来,他更觉罪恶深重。

于是思来想去,他头脑一热,想出了“假死”这一办法。

心想他死了,她或许会难过几日,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时间久了,她自然会淡忘关于他的一切。

谁知仍出乎意料的,像天意也在捉弄他,原本她已接受了他的“死”,终还是因一场雨而发现了端倪。

这下更麻烦了。

害她白白伤心不说,也伤了她的自尊。

唯有这么一直将错就错地躲下去,寄希望于她早日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不要再为他这不值得的人耗费心神。

却到底,还是又走到了这一步。

急雨纷纷,像绸布遮起木亭这一漆黑角落,使所有丑态稍微变得朦胧,但也只是自远处看起来罢了。

被困于里面的人,每一寸血肉所感受到的难堪,皆是清晰至极。

而即便如此,当温热血水随凹槽逆流于无归紧握剑柄的手掌,司恬尔抓着他第一次指向她的锋芒,却从始至终未有半步退让。

他努力硬起心肠,终是忽视不了仿佛已被他吸入肺腑的猩红,率先妥协地松了手。

“当啷”一声,司恬尔也将他脱手的长剑彻底扔下,满是赤红的掌心立刻又贴覆于他,满意地与他更亲密无间,更肆无忌惮地在他口中攫取。

“无归哥哥,你当真不想我?”

依稀可看到亭内背影始终将身前整个人占据着,又发出一声笃定的轻问。

“……”

“自从你遣人给我送来那些吃的,我就猜到你在这里。”

他只知道她自小口味偏辣,特意全部做得辣口,却不知道的是,他记忆中的并非事实。

司恬尔是因为十分喜欢他,才在他第一回 做东西给她吃时,吃得格外开心。

哪怕,他不小心放多了辣。

而察觉到无归仍旧因方才的吻而僵硬着身躯,闻言似并未深想,司恬尔倒也不急着告诉他。

继续在他耳边道:“但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唯独合起伙来瞒着我,想到这新仇旧账,我的心情实在很糟。”

“只亲你,还不够。”

“……”

便见无归本被雨水浇淋的冰凉眸底,更结了霜雪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