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夫人

意外的,司韶令竟是扯出短暂苦笑。

他想不到眼前人一朝变成了鬼士,会与自己有了类似置气的行为。

尽管江恶剑此时的模样不如常人,但他会不加掩饰一些曾经不敢暴露的心思,会吃醋,会生气。

这些在他清醒的时候,因着心底愧疚,多为小心翼翼的隐瞒。

便一时也不知如何形容此刻复杂的心情,司韶令并未急着解释。

也解释不清。

若他的死可以换对方活,在那一瞬间,他也是毫不犹豫的。

便怪不得形势逆转,这次是江恶剑同他计较了。

而一路几乎马不停蹄,直至距离北州仍有大半日路程,他们连人带马都有两日未曾歇息,不得不趁夜停下,小憩过后再继续前行。

方一落地,司韶令终是得空捉了江恶剑的手,不顾周遭视线,拉着他径直朝深处走去。

“别动。”

扯落江恶剑衣物时察觉他的轻微抗拒,司韶令低沉开口。

随后伴着草木间一声声虫鸣,借月色清皎,他仔仔细细替江恶剑的满身伤痕重新包扎,又系上了。

倒也不再为了别的,只想与他这么单独待上一会儿罢了。

虽然,江恶剑似乎仍没能“原谅”他,从始至终都有些躲闪,想要与他划清界限一般。

连司韶令故意拉扯他腕上打了死结的铜钱小锁,他也只是指尖动了动,忍住了下意识的占护。

于是司韶令裹着倦意倚靠在树下时,看他依旧直挺坐在自己身旁,干脆不由分说地伸手,又将他一把扯至身下。

闭眼覆在江恶剑身上,司韶令平稳的呼吸一下下擦过他脖颈,同样伤痕累累的几指与他紧扣,迫使江恶剑再也无处躲藏。

像在努力分辨自己是否应该任由事态发展,江恶剑仰头间目光游移,麻木不仁的面孔浮现少许无措,甚至染上他自己并无觉察的红晕。

他僵硬地等待着,却不知在等什么。

“睡吧。”

而就着这让江恶剑身躯僵直的姿势,司韶令倒坦然得很,仿佛已快要睡着了地浅声道。

可惜他话音刚落,紧接着,江恶剑已强行挣开了他的一只手。

脑后劲风来袭,在距司韶令咫尺之遥又戛然而止。

原是江恶剑及时握住了那一枚砸向他的石子。

司韶令想到什么地转头,果然看到此时正蹲坐在不远处,朝他虎视眈眈的一道身影。

“你,你不要趁人之危。”

只见陶恣吐出嘴里几根杂草,顾忌江恶剑的身手,也不敢上前,远远冲司韶令道。

他的手并未恢复,方才的石子显然是他用嘴叼起,拼尽全力吐了过来。

“……”司韶令闻言略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起身,一动不动趴在江恶剑身前,只对陶恣淡淡道,“滚回去。”

“你就知道欺负他,”谁知陶恣又咕哝道,“他都变成这副样子了,你还不知怜惜,像个禽兽。”

“……”

不怪陶恣会如此认为,因他从不世楼离开时,只记得司韶令当众拒绝对方的狠心模样,以及小洛河里令人发指的过往。

因而一见到司韶令将人扯走,无疑以为他又要对江恶剑做出什么残忍之事。

“你又不恨他了?”却见司韶令这次话锋一转,反问他。

也确实不曾料到,会有陶恣替江恶剑打抱不平的一日。

“恨不恨是我的事,但你不能仗着他喜欢你就为所欲为,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说着,陶恣又往身后看了看,“你还不从他身上起来?再不起的话,我,我就找我师父来教训你了。”

“你师父?”司韶令冷道,“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谁么?”

“是谁?你知道?”

“……”司韶令却转过头,眯眼看着江恶剑仍迷茫投向自己的视线,没有再理会陶恣。

陶恣便又神色一凛:“你不要转移话题,你这么沉甸甸的压在他身上,他还怎么休息——”

“我与自己的夫人亲近,你要一直在这里聒噪?”

“夫人?可你不是已经休了他?”陶恣见司韶令语气笃定,更气鼓鼓道,“你那样伤他的心,现在趁他神志不清,又只顾自己开心的出尔反尔?”

“……”

陶恣这一番脱口而出的指责,却让司韶令破天荒地一顿。

隔了片刻,才见司韶令再次抬眼:“你说的……不无道理。”

“……”便又轮到陶恣哑然了。

“夫人,”而停顿半晌,只见司韶令终是面向江恶剑,倒仍未起身,只若有所思地开口,“你可还愿意……做我夫人?”

江恶剑:“……”

“你这叫什么问题?”陶恣忍不住开口。

但司韶令像是不知自己话中的矛盾,又接着道:“夫人若愿意,就点一点头。”

“……”

明显没能听懂司韶令的意思,江恶剑直愣愣地与他对视,眼看便要下意识地顺从。

奈何就在他动作的前一刻,当他视线透过司韶令垂下的发间望向天际,本无波澜的瞳孔蓦地一紧。

有庞然黑影自他眸底一闪而过。

是鹰。

有鹰从冥海上空一刹飞掠,伴着一声听来格外凄厉的鸣叫。

通常情况下,鹰并不会在夜晚出没,除非,它们受到了惊扰。

——我若不在,你看到天上有鹰飞过,就是我想你了。

而突如其来响在耳畔的一句话也像轰隆的风骤然灌入,震耳欲聋。

想不起对方是谁,只不知为何地瞬时从地上坐起,江恶剑双目通红地瞪着司韶令,额头滚落大颗汗水。

“怎么了?”司韶令皱眉询问。

与此同时,似是一同感受到江恶剑的情绪起伏,跟了一路的余下北州鬼士们也纷纷围拢过来,无不蓄势待发。

也便在这一瞬的气氛紧绷中,仿佛喧嚷的虫儿都消失了,江恶剑面容狰狞地扫过四周,目光里的杀戾吓得陶恣也不由噤声。

终当又一阵细微风动来临,江恶剑如一头穷凶极恶的狼,带领着身后数头跟随者,转眼没入前方黑暗。

嘶吼与惨叫随即迭起,待司韶令及祁九坤几人赶到,赫然看到满树枝叶被鲜血染透,颤抖着落下一地猩红。

十余名北州兵的尸体已七零八落地散布在各处。

——虽说是北州兵,但穿着与萧临危部下截然不同,那是北庭前右贤王的势力。

正疑惑于这些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江恶剑又怎知道他们是敌对的一方,司韶令再一抬眸,突然怔住。

看清了江恶剑正从地上小心抱入怀里的小小身躯。

很明显,这些北庭旧部是为追其而来。

那竟是本该在北州王庭里的江子温。

“哥哥……”

大抵为掩人耳目,她身上衣物破旧不堪,不知跑了多久,胳膊腿都是摔出的血痕,也不管江恶剑满身血腥,像极力压抑着先前差一点就要被抓住的恐惧,拼命搂紧江恶剑的脖子,不忘哆嗦着开口:“救……救王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