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忍冬
猩红飘翥,当门前一众青邺兵被厉云埃猝不及防的疯戾杀得一时乱了阵脚,染着扑面血雾,厉云埃虽身形不如常人平稳,但已不顾一切地破开阻拦,直冲入炼丹司内。
“萧临危!”
只是他目眦欲裂地嘶唤一声,还未能见到人,甬道里又有闻讯朝他围拢的十几道凶影,铺天盖地的镖风几乎一瞬将他淹没。
且这次对方皆有了准备,紫微针的速度再快,势必无法如先前出其不意,厉云埃本就行动不便的手脚难免被镖刃割出道道深长的血痕。
而他却好像没有丝毫感知,径直又一头撞向前方来不及闪避的一人。
当他迸着青筋的一掌猛抓住对方手臂,槊血满袖,令所有人震惊的,只见滔天杀意爆裂中,那人仿佛顷刻失了魂。
竟目光呆滞着,陡然以另一手将厌云镖没入自己咽喉,力气之大,使得血水飞溅着染红周遭几人视线,也喷了厉云埃整张面孔。
即便对鹤梦早有所闻,却至今为止这世上还从未有人见识过如此恐怖的一面。
便一霎时间,其余人不由警觉退后,虽仍伺机出手,却再也不敢轻易向厉云埃靠近半步,生怕被他那双看似无力的几指碰触而失去自我意识,落得自裁的下场。
也使得厉云埃趁这短暂几瞬,终于飞快穿行过甬道,在愈发密匝的包围之下,骤然看清了此时此刻炼丹司内的情景。
在这一刹那,他犹如即将魂飞魄散的厉鬼,凄戾与熟悉的碧眸相对。
“……”
山川摧朽,江河荡覆,最后一线光终是崩陨。
翻涌的风雪掩埋不住满目赤红。
而对面的人俨然早已听到他的声音,此时见到他,神情好似并无变化。
当然也无人看见,就在所有人的注意被引向门口动乱时,萧临危便已听出了他的声音,原本陷于情汛偏格外清明的眼,却有了一刹的僵硬和失神。
却又很快,这股不合时宜的恍惚全部退去,只剩下胸前一寸寸仍旧有力的起伏。
灼闷喘息中,应双腿动作而流淌下的血水滴在赤裸足面,始终看不出萧临危脸上露出任何异于往常的情绪,仿佛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不痛不痒的对弈,只见他死死攀着铁笼,竟是站起了身。
随着他这般若无其事的面庞缓缓抬起,站在他面前的厉云埃却寒粟坠落。
与萧临危同时映进他眸底的一道道熟稔铁栅,无疑将他在这一刻彻底囚入深渊,分不清到底谁站在笼内。
也随即掌风骤起,扯落的衣袍与厉云埃一同将眼前人裹住,像抱着千疮百孔的山河,厉云埃双掌紧握对方明明在强行站立的身躯,终是极为渺小而私心地,木讷落下泪来。
滚热的流进对方血肉模糊的颈上,本已麻木的僵躯却像有感知般地微微颤动。
然而,萧临危却率先在他耳旁哑道:“本王是让你去——”
“消息传出去了。”
极低地开口回答,厉云埃睫上湿迹又好像一瞬凝结。
“那还不滚,”谁知萧临危闻言再开口,只如往常咬牙欲将他推开,“别在这里碍事……”
“好。”
厉云埃颤声应着,双臂却抱得更紧。
“厉云埃——”
“好。”
又重复了一声,厉云埃忽地抱着萧临危旋身转向一旁,避开倏然涌向二人背后的透骨寒意。
是数道几近无形的极细丝线,看似只用来操控偶人的牵引,实则锋利可切断骨头。
显然来自于青邺王十指间的银戒。
自厉云埃闯入炼丹司,他早已隐在护卫当中,眼下打量了半晌,破天荒的突然亲自出了手。
却也并非意在立刻取他们性命,只见他一击未成,暂没有动作,而是怪声一笑,紧盯厉云埃转过的面孔,脸上挤出几条干枯的沟壑。
“你这王妃虽然残疾,身手可是不凡,不愧和我那小堂主是亲兄弟,”他此番话明显是冲萧临危而言,却故意瞥着厉云埃,继续苍哑道,“就是不知道,比起你这北州王,滋味是不是更胜一筹。”
透过四周护卫的缝隙,尚能看到青邺王随意大敞的袍子,上面肆意沾染着猩红污迹,一如他句句锥心砭骨的讥讽。
“不过你还有力气起身,想必是刚才那几个废物没有尽力——”
“确实是废物,”却见青邺王话音未落,萧临危已微一偏头,哑笑着开口,“包括你,老东西。”
他说话间,依旧滚烫的气息扑在厉云埃肩头,毫无疑问,他仍在发情。
而若仔细看,也不难看到他按在厉云埃腕上的一掌正因极度用力而痉挛般的僵直发颤。
若非他这般狼狈不堪的阻止,等不到青邺王说完那几句,厉云埃袖口的紫微针已再度离手。
偏偏,萧临危不允。
对方似乎兴奋于在厉云埃面前羞辱他。
这些相比之下毫无实质性的伤害,反倒能够让他们稍作喘息。
毕竟两方相差悬殊,逞一时之快的先行动手,对拖延时间没有好处。
“倒也无妨,”果然,青邺王又发出污秽至极的几声笑,每一句都在强调着不久前发生过什么,“反正已经尝过了。”
“只可惜你这王妃是个残疾,还不曾真正占有过你,现今……却连你本来的味道也闻不见了。”
说完这一番话,青邺王更兴致盎然地看着厉云埃,看他强忍的面容惨白,笑声更甚。
“……”自知对方是何意,萧临危这次也仅是停顿须臾,嗓音已烧灼嘶哑,依旧抵在厉云埃身前冷笑回应,“你既然看得出他尚未分化,闻不闻得到信香倒不重要,总好过你们——”
却当萧临危似对此毫不在意,故作挑衅地意图牵制对方继续做无用的延滞,这一次话未说完,他却猝然止住。
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厉云埃竟从未有过的悲戚与震怒,喉间又一口血水溅出,目光终是一变。
“厉云埃!”
却也在他怔然询问之下,伴随厉云埃口中接连呛了汩汩鲜红,照进萧临危满眼,像被一滴滴渗透的绸缎,蒙了他努力维持的心神,一时间竟思绪空荡。
而下一瞬,鸷风怒卷起炼丹司内沙土,一刹击着炉鼎发出阵阵哀鸣,尘雾弥漫,连同脚下每一粒已死去的灰烬,皆成了可震碎人骨肉的杀风。
也在这令所有人不堪重负的压迫里,一丝丝苦寒芳香訇然破裂,像瞬时爬满整个山壁的藤蔓,催人窒息。
恍如梦境里,金黄细瓣与银蕊交织,是忍冬花盛开。
厉云埃分化了。
与此同时,初分化的天乾信香明显饱受压抑,一朝崩塌,罕见的凶暴酷烈,竟压制着众人有片刻凝固,更在这无人设防的短短一刻,紫微针不再忍耐地悉数脱手,裹挟震碎耳膜的喧嚣,顿时开出大片霜凉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