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三)终局

一只手很快举了起来, 给出的却不是赞同,而是问题。

这问题来自“磐桥”的凤凰:“……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了?”

银槌市很烂,烂穿骨髓, 积重难返, 在银槌市活着, 就仅仅是“活着”。

这些事情,在座的人都知道。

但离开银槌市, 他们又能去哪里?

宁灼目光坦白:“从单飞白出事开始,你们就应该清楚,‘磐桥’是得罪了银槌市的重要人物。”

凤凰低下头来, 沉默地略微颔首。

“‘海娜’收留了‘磐桥’, 属于是自找麻烦。我知道, 我认账。不过, 我也没有白白被‘磐桥’连累的打算,自作主张地做了一些事情,现在‘海娜’也要把‘磐桥’拉下水了。”

宁灼的一番发言冰冷、干净、利索。

“海娜”的人对宁灼这种“我做了某件事, 你们知情就行了”的说话风格相当熟悉。

宁灼向来是负担、照顾着他们的一切,开销、安全,乃至生命, 因此对他全方位的严苛管理和冷酷的决断,“海娜”的人是服气的。

而“磐桥”的意见, 其实也不算大。

毕竟自从“磐桥”成立的那一刻,单飞白就说过,要带他们离开银槌市——那听起来的确很像是天方夜谭, 但大家肯信, 愿信。

可是对于宁灼的命令,他们不服, 也不爽。

一来,单飞白对待他们,从来是事前约法三章,事后绝不手软,绝没有干完了再通知他们。

二来,这是宁灼提出的建议,他们习惯性地要驳一驳。

一名“磐桥”雇佣兵站起来,直截了当地提问:“那我们能去哪里?”

宁灼:“没想好。”

这是谎言。他想要去184号先看看情况。

只是事情还未敲定,宁灼决定还是保留一些信息为好,免得再出现阿范那样吃里扒外的人。

那名雇佣兵撇撇嘴,老实不客气地发问:“那你就不怕我们像‘哥伦布’号一样,半路翻船?我们凭什么把命交给你?”

“海娜”的人本来最近是听闻了一些风言风语的,本来对前路还有些恐慌,但眼看居然有“磐桥”的人狗胆包天,跑出来跟宁灼跳脸,护犊子的心理立时压过了那一点悬而未决的不安。

立即有人跳起来说:“宁哥问你同不同意,你不同意就直说,还没出发就讲翻船,晦气不晦气?”

那“磐桥”雇佣兵也是最近才归队,年轻气盛,又是个爆竹脾气,巴掌猛地一拍桌子:“我跟宁灼说话,你插什么嘴?!我认得你,你小子可就住我隔壁!小心我半夜过去把你揍得你爹都不认得!”

两边一言不合,直接在会议室里吵了起来,而且眼看有直接从嘴皮子斗争转化为暴力斗争的趋势。

宁灼看了一眼单飞白,单飞白也笑着用眼尾撩了他一眼。

两个人的观点,统一是“不管”。

他们都有心看看到底是谁的人更厉害。

打破了这一室吵闹的,是一只高高举过头顶的手。

“我说……这回不是投票吗。”傅老大傅问渠笑盈盈地举手,“我同意。”

傅问渠这意外的发声,让整个会议室都静了下来。

他和“磐桥”没有具体的仇怨,和“海娜”又没有具体的恩情,几乎算是个中立的人物,平时不声不响,但一旦出了事,大家却对他的判断下意识地信服。

这场会议,最终并没有得到一个确定的结论。

那险些打起来的两个年轻雇佣兵,仍是针尖对麦芒地争执不休,可两人的观点,都是要跟着各自的老大走,绝不肯认怂。

分开前,“磐桥”的那位还冲“海娜”的举了举拳头:“你等着,老子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到了船上也是。”

“海娜”的雇佣兵的回答是追上去,照着他的屁股踹出了一脚。

随后,两人揪着彼此的衣领,去格斗室宣泄过剩的精力去了。

而“海娜”里有两名40岁出头的雇佣兵,已经在银槌市有家有室,他们决定不走。

和整体构成偏年轻化的“磐桥”相比,他们的年纪的确已经不小了,在雇佣兵团队里,几乎可以算是“老家伙”。

不管是披荆斩棘地出海,还是继续做刀尖舔血的雇佣兵,都不再适合他们。

宁灼也将他们的情况考虑在内了。

在他的计算里,建船不会花掉所有的钱。

宁灼承诺,到时候剩下的钱,会平均分配给他们。

两个比宁灼大了十几岁的人,沉默不语地哭出了声,边哭边起立,深深地冲宁灼弯下了腰。

宁灼送走了他们,坐倒在椅子里,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也呼出了满腹沉郁的心事。

这两天,他的身体里似乎又是有了火隐隐约约烧了起来。

不是那种从他十三岁起,烧得他坐立不安、备受折磨的复仇之火。

是一种很小很小的火苗,在他的胸腹内静静地烧着,那点热度推动着他,似乎催着他,让他去做点什么。

宁灼把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出神时,迎来了不请自入的单飞白。

单飞白轻快地颠了进来,面朝着宁灼,席地一坐,将双臂架在了宁灼的大腿上,自下而上笑嘻嘻地看他,而且一张嘴就不是人话:“昨天晚上说了要让宁哥怀上,今天就怀上啦?”

宁灼瞧他一眼,有意送他个断子绝孙。

单飞白猜不到他的恶毒心思,越瞧宁灼越喜欢。

这些天,他白了一点,也稍微胖了一点——胖得还挺有技巧,那为数不多的肉结结实实的,全在屁股上。

昨天他发表了这番高论,险些被踹下床。

宁灼俯视着他:“找我做什么?”

单飞白和他对视了,那一黑一蓝的眼珠里,闪烁着灼热的光。

宁灼不乐意被他这样看着——他总会下意识地想躲。

宁灼拍拍他的脸:“说话。”

单飞白不答反问:“要走这件事,什么时候确定的?”

宁灼愣住片刻,垂下长睫,给出的答案也是似是而非:“会有那样的傻瓜吗?非要建好一座桥才肯走?要花多少钱?要过多少年?”

单飞白说:“人要有梦想嘛。”

宁灼说:“也要务实。”

单飞白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宁灼在死亡和爱之间,选择了单飞白。

他要选择,但他不肯明说,所以他要造一艘船来,直接把他带走。

这就是宁灼带着点野蛮和侵略性的“务实”。

单飞白直起身来,伸手抱住了他,把面部埋进他的怀里。

宁灼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一掌,觉得不大够,就又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单飞白有点疯头疯脑的,一旦得了一点好处,那就会得寸进尺。

但他现在是吃到了天大的甜头,直接成了百无禁忌。

他将手指搭在宁灼的黑色牛仔裤的拉链上,覆盖在上面,同时露出了小巧的小梨涡:“哥,你让我讨好讨好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