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神婚(三十四)

罗希的瞳孔一瞬涣散,他的身形迅猛变化,从流连席卷的狂风,到急欲散开的微风,刹那历经万种不同的形态,然而冬神的冰锥始终狠辣地固定着他的心脏,直接将他从地上抬起到空中。

“你……为什么……”风暴之神竭力挣扎,衣袍逐渐被厚厚蔓延的冰霜覆盖,“你竟要……杀我……”

“因为你太愚蠢了,流言说什么,你还真就信了,”冬神叹了口气,摘下冠冕,先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的长发,而后再规整地戴上去,“愚蠢的神通常是活不长久的。并且恰恰相反,你不仅不该责怪我,你还要大大地感谢我。”

罗希的心脏发出冰晶皲裂的脆响,他不甘地嘶吼出声,意图向冬神反击,然而那些攻击都开始变得力不从心,被对方轻松地阻挡了。

“不知道为什么?”冬神冷冷地笑了,“你落在冰海之主手上,死相只怕要比现在凄惨一千倍、一万倍,就算你交出了祂的人类,你以为祂就会善罢甘休么?当年死了那么多的神,才平息祂的怒火,眼下招惹祂的,却只有你一个……想想看吧,到时候你要承受多少痛苦啊,我的兄弟!”

“不过,”冬神凑近他,漫不经心地在冰霜上描摹着图案,“真要说起来,你的名字是记载在第四代的神谱上的,正儿八经地称作我的兄弟,似乎也不太够格……”

冬神笑了起来,呼出的每一口气,皆在室内形成了一股小型的冰雪旋风。她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去死亡那里寻找你的主神之位,以及永恒的新娘吧,我祝福你,罗希。”

冰锥发出震耳欲聋的破裂声,罗希的躯体也在这样的声响中碎成了千万块残损的碎片。

冬神踩踏着咯吱作响的冰碴,提起他的头颅,径直走了出去。

云池屏住呼吸,从这杀伐决断的女神口中,他听出了点不对劲的东西。

“你从哪儿得来的假消息” “流言说什么,你还真就信了” “去死亡那里寻找你的主神之位吧”……

萨迦依稀提到过,除了冬神,罗希也是强有力的主神竞争者,况且他身具风神的职位,消息灵敏之处就不用说了,关于萨迦的流言传成了那种离谱的模样,居然也没有知情的神明出来辟谣吗?

而且萨迦才走了没多久,罗希就找上门来了,你说他耳目灵通,那确实是灵通,可到底是哪一方走漏了风声呢?萨迦不是鲁莽的性格,他肯定要对自己的行踪保密,剩下的……

如今遍布世间的强盛元素,除了风,就只剩下水和冰雪了。

云池静静地推算着。

先炮制不切实际的流言,让四代的神明都相信萨迦不过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再放出讯息,让风灵知晓萨迦离开的讯息,紧接着就是罗希抓人,自己被迫和萨迦分离。

刚刚听他们的意思,似乎现在萨迦正在外面大闹,然后冬神便可以趁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拿下罗希的人头,作为赔罪的筹码……

这么看来,她既顺理成章地除去了主神之位的竞争者,又主动朝萨迦展示了人情,说不定还能获得其他神明的感激……一箭三雕的买卖,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最大的受益者。

思及此处,不管是不是他多虑,云池也不敢顺着走上去。他谨慎地按照原路返回,在暗道里一路狂奔,又从台阶爬回了存放神历的殿堂。

或许是感应到主人已经逝去的噩耗,神宫内部的生机正在急剧消退,光彩炫目的装饰黯淡下去,那些精妙绝伦的玉雕金刻,已经开始自内部蔓延出腐朽的裂痕。原先在这里工作的数千名画师早就不见踪影,大殿空无一人,满地都是砸碎的画笔颜料。

云池飞快地逃出去,发现外面的混乱更甚于里头,神宫活像遭了一场洗劫,被冲进来的暴徒尽情烧杀掳掠了一番,以至整座宫室都在摇摇欲坠中将倾。

是不是萨迦找来了?

云池满怀希望,跌跌撞撞地跑向长廊尽头,沿途还得躲避不断砸下的挂饰花瓶。神宫发出即将解体的哀响,他正准备转弯,却急忙一个急刹车,脚下的碎石簌簌滑落。

云池以手臂死死抱住旁边的护栏,防止失足摔下去。

“我的天……”

云池完全傻眼,因为他面前已然不是层叠的宫殿,而是一个天堑般的深深沟壑——风暴神宫的横截面就在眼前,它居然被某种不知名的外力直接劈开了!

“这怎么搞,我又不会飞……”

眼见他待的这一半也危如累卵,不住在风雨中飘摇,云池要么就再找出路,要么就闭眼跳,反正有神衣护体,他也死不了。

就在这时,上方阴暗的天空忽然传来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母神啊,就是你吗,那位冰海之主的新娘?”

云池抬头一望,只见一张辽阔无比的巨脸从天穹中蔓延出来,霞光填充它的肤色,流云组成它的轮廓,这是一张老人的面孔,皱纹深邃,雪白的长须拖曳至天边。

云池被镇住了。

“你……您是谁?”他大声问,“难道是天空之神乌戈?”

老人发出得意的低沉笑声:“呵呵呵,看来冰海之主对你提起过我……嗯,不对,你怎可还在风暴神宫中逗留,快坐上来,我带你去找你的丈夫!”

得意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赶忙沉下脸,一匹云彩中生出的驮兽摇头摆尾,飞快地下降到云池面前。

也许这是此刻最好的选择了,云池立刻跳上去,驮兽高高地升起,很快就将濒临破灭的神宫抛在了下面。

“全世界都在找你,孩子,幸好我的眼睛足够宽阔……”乌戈沉沉地叹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不止是罗希,希望同祂一般的小辈,都能记住这个教训罢!”

云池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声说:“罗希他……他死了。”

“什么!”乌戈的胡子惊讶地抽搐了一下,“是你杀了祂吗?”

“不是我,”云池说,“是冬神。”

乌戈沉默了,良久,他才发出一声长叹,低声嘟哝:“我今天叹气的次数,比过去几百年加起来的还多……闹剧啊,还是快快地结束它罢!”

他们已经飞上了天空的最顶端,乌戈拨开黑云,悲哀地说:“你看吧。”

云池坐在驮兽背上,他向下鸟瞰,过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震撼太过,使他的舌头打结,双目也凝固了,不知愣怔了多长时间,云池才颤抖地问:“萨迦……这是萨迦?”

即便隔着月球到地球的距离,他都可以看到,有只庞大到不现实的白色海獭,把一整块陆地都高高举起,放在自己的肚皮上,随时可以重重地将其击碎。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看过许多回了。在冰海狩猎的时候,每到饭点,萨迦就会不知从哪里拖出一张扁扁的石头小桌板,放在自己胸前,再让云池坐在他的肚皮上,他们就一边吃饭,一边在海上慢慢地漂流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