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八月二十二日, 沈澜与杨惟学白日在外游玩, 及至半下午,沈澜提议道:“杨兄,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要去石湖放舟, 今日天色晴朗,不若你我同游石湖?”

杨惟学自然无有不可,笑盈盈应了, 又道:“览弟且稍待, 容我取些笔墨, 且上湖心作画去!”

沈澜略一思忖便应了。

稍顷,杨惟学便带着一个小厮来了, 那小厮穿一身细布短打,拎着画箱和一把榉木官帽直背交椅。

石湖位于苏州虎丘、吴中两县中间, 绵延数里, 正值秋日,湖光山色映残荷, 别有一番趣味。

三人一同上了艘小舟,一路往湖心而去。

没过一会儿,沈澜便望见三两小舟现于湖心之上。

约莫是怕她发现,又觉得沈澜总不能从湖心消失,这群人便只远远缀着。

“览弟快瞧,那里便是行春桥,八月十七可见石湖串月之景。”语罢,杨惟学惋惜道:“只可惜如今已是二十二,错过了。”

沈澜瞥了眼桥上行人, 笑道:“不可惜, 下一年我再与杨兄游览石湖便是。届时你我同上行春桥。”

杨惟学便也大笑起来。

见他心情不错, 沈澜反倒苦下脸来,重重叹息一声。

“这是怎么了?”杨惟学蹙眉道:“览弟可有烦心事?”

沈澜为了促进她与杨惟学感情,生生陪玩三天,如今眼看着火候到了,正要开口。谁知杨惟学突然笑道:“且让为兄猜一猜,可是为了生意一事?”

沈澜微怔。

杨惟学见她发愣,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只笑道:“当日览弟曾说要做时文生意,想来是要开办一家书坊,可这些日子来览弟只陪着我四处散心,不曾动作。为兄心中甚至感动,便想着今日作一幅《石湖游乐图》赠予览弟。”

沈澜只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杨惟学竟以为她囊中羞涩,故而要将他画作相赠,届时便可通过变卖其画作换银子。

怪不得前两天杨惟学还说要送她一件骨董,想来也是为了让她变卖。

萍水相逢,能得对方如此帮扶,沈澜焉能不感动?

人心都是肉长的,沈澜深呼吸一口气,只开口道:“杨兄赤子之心,倒是我枉作小人了。”

语罢,只凑近杨惟学,笑道:“杨兄且看,我这耳垂上有什么?”

这耳垂上能有什么?杨惟学一时纳闷,只凑近了去看。

白玉般的耳垂被朔朔凉风吹得略略泛红,杨惟学正要开口,只说自己带了件鹤氅,且问问她可要穿,话未出口,眼神一凝,竟见那耳垂上隐有一道圆形伤痕,内里的肉似是后来长出来的。

……伤痕?耳洞!

杨惟学大惊失色:“你、你……”

沈澜只拿手指抵在自己唇瓣上,示意他噤声。

杨惟学大受震动,一时间竟讷讷不语。

沈澜苦笑道:“杨兄可看见周围那几艘船?”

杨惟学人还有些发懵,只顺着她手所指方向望去,见几艘小舟远远飘荡在湖面上。

“看见了。”杨惟学缓过神来,蹙眉道:“这些船怎么了?”

沈澜苦笑:“不瞒杨兄,我本是扬州人士,父亲乃盐商,我生来貌美,父亲为了攀附权贵,竟要将我献给达官显贵做妾。”

杨惟学定了定神,问道:“哪个贵人?”

沈澜犹豫片刻,到底坦诚道:“两淮巡盐御史。”

“那些人便是我父亲派来抓我的,他们已盯上了我,只待我父亲一到,便要将我悄没声的带回扬州。”

语罢,哀声道:“杨兄,我实在不愿做妾。你我相交多日,还请杨兄帮我一回!”

杨惟学蹙眉道:“父女哪有隔夜仇?待你父亲来了,我便帮你说和一二。”

沈澜苦笑道:“杨兄,你若帮我说和,只怕我父亲动了心思,反要来攀附你杨家。”

“这、这……”杨惟学磕磕巴巴,又瞥了眼沈澜,见她眉眼多情,好似汪着一湖春水,又想起这几日两人形影不离,四处游玩,一时间,竟不复往日里的风流浪荡,只脸色微红,讷讷道:“你且安心,我自会与你父亲说的,必不叫你父亲将你送去做妾。”

沈澜急得半死,只一叠声哀求他,梨花带雨,西子捧心,好不可怜。

杨惟学才不过十九岁,哪里受得住美人这般哀求,到底无奈道:“也罢,你要我如何帮你?”

沈澜即刻低声道:“这倒也简单,杨兄只消唤两个船妓来撑船,届时我与那妓子换一换衣服便是。”

杨惟学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你这是要我与那妓子归你家,引开那些人,届时你好撑船离去?”

沈澜点头,为安他心,便道:“待我离了石湖,便去外头寻一民居暂且先住下,过了风头我便通知杨兄。”

哪里还要通知呢?石湖连通八百里太湖,而太湖横跨两省三州,一入太湖,这些人便再也追不到她了。

两人稍加商议,杨惟学便唤来船头与艄公谈话的小厮,只叫他去寻个船妓来,又低声道:“与览弟身形相似即可。”

那小厮素来机灵,闻言也不免傻眼,只望着自家公子与王公子,一时间讷讷发呆。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杨惟学难免脸黑,心知自己在这小厮心里,已成了对兄弟有非分之想的无耻之徒。

只待艄公靠岸,那小厮便下了船,飞也似的跑走了。

罗平志远远一望,见沈澜还在船上,自然无所谓那小厮去做甚,只专注盯着沈澜。

日头偏西,暮色四合,此刻,沈澜正端坐小舟之上,焦心等待那小厮回来。

就在她等待杨惟学小厮归来时,裴慎的漕船却已至苏州姑苏驿。

从京都至苏州,一路无关卡阻碍,只昼夜行船,若遇河道不便,就一人双马,昼夜疾驰。最高的记录是日驱驰三百里。

这般赶路,与八百里加急无异。生生用了不到七日的功夫便赶到苏州。

“大人且看,那便是姑苏驿。”潭英对着不远处指点道:“姑苏驿为水陆两用驿站,一半涉水,一半涉陆,左为月洲亭,右为皇华亭,北有延宾馆,南有昭赐楼,俱是赏景的好去处。”语罢,又道:“大人可要于驿站稍事歇息,沐浴更衣?”

裴慎望了望江面,只摇摇头,问道:“马匹可备好了?老规矩,一下船,一人双马,即刻就走!”

潭英微怔,拱手道:“大人且安心,底下人虽办事偶有差错,但此事我再三强调,孩儿们必定用心,绝不敢懈怠。便是我等稍缓上一二日也无妨,必不会叫她走脱了去。”

裴慎摇头道:“她性子狡狯,你若小觑了她,只怕要吃亏。”

行百里者半九十,以裴慎的谨慎,自然要落袋为安。

他笑道:“再赶一段路,趁夜进城,今日只将此事了结,我请兄弟们去苏州最好的酒楼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