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悔恨

自那晚之后, 关于这个话题,两兄弟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只弘曦来回庄上的频率越发的高了起来。弘曦很清楚, 比之阿玛和大哥, 自个儿实在非是那等长于谋算之人。但于今时甚至往后即将到来的纷乱局势中,还是需要多些个筹码。

这般憋着一股儿劲儿的结果就是,庄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层出不穷, 不说那寒冬腊月里暖乎乎的热扇, 只需轻轻一拉,整个房间顷刻间亮若白昼的琉璃灯盏, 不需柴火便能烧水热汤的各色炉子。更甚者随着各式小电池的应用, 透明的橱窗内,时时上新的电动小玩具简直馋哭了紫禁城中一众小屁孩儿们。

无怪老九近日里乐不思蜀,甚至连工部都不大乐意去了, 躺在家里数钱的滋味儿, 谁试谁知道。

什么?这些都是庄上实验下来的淘汰品, 胤禟摆摆手表示他老人家丁点都不介意。淘汰品又怎样, 紫禁城里这些人嘴上说着“奇淫技巧”,转头银锭子还不是到了他九爷手里。

至于与民争利?康熙瞧着御案上放着的那厚厚一叠子银票,连装银票的匣子都用的是极品紫檀木, 可见老九这几日小日子有多阔绰了。听说前几日还往宜妃宫里送了整整一匣子上品东珠, 说是给额娘磨粉玩儿。

想到这里,康熙摇了摇头,罢了, 难得皇室里出了这么个人, 哪怕往日再嫌弃, 这会儿于一众忙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儿子里头也算画风清奇了。

念头反转间, 数封弹劾书信就这么被压在了底下。

****

太子同十三从宗人府出来那日,天上飘着小雪,四爷特意求了旨意,天还未亮便带着弘曦两兄弟早早在外头守着。及至卯时,宗人府大门方才打开。

胤礽一身极是素淡的鸦青色长袍,全身上下除去一直贴身带着的双鱼佩再无多余饰物。不说比之往日的华贵无双,就说这紫禁城中但凡是个爷,再没的这般清减了的。然便是如此,当这人向着你闲步走来之时,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雅致尊贵却绝非几件衣裳配饰能改变的了的。

与之相比,身后明显更为年轻俊昳的十三倒没那般显眼了。

冬日里的紫禁城,凉意是渗在骨子里的。

胤禛二话不说便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来人身上:“二哥总要多注意着身子才是。弘曦前些时日不是还送了些上好的皮子过来,现如今诸事已定,二哥实在无需过多忌讳。”

“多日不曾外出,如今这一时间也没个注意。”胤礽闻言好笑的摇了摇头,褪下那至高无上的尊位,如今略显单薄的身形中倒是多了些洒脱的意味儿。

“四弟委实想多了,为兄如今这般,哪还有那么些个忌讳。”

“倒是四弟你,这些时日辛苦了。”胤礽伸手,如小时候那般轻轻在对方肩上拍了拍。兄弟间,有些话说出来便见了外,但胤礽哪怕常日封闭在宗人府不闻外声,紫禁城中这些人,会做什么,能做什么,他这心里也不是没个数的。

胤禛眼眶瞬间便热了起来,这些时日日日忧虑,时时算计的疲惫感在这一刻如海啸般汹涌而来。胤禛脚下一顿,但也只是瞬间便恢复了原来的步调。

没有人生来便是懂得谨慎妥帖,年少时的胤禛,性子其实颇不讨喜。空有个皇后养子的身份圣恩却也不过寥寥,自是不为恩荣正盛的佟佳氏瞧在眼里。于生母处地位更是尴尬,得到的助益几乎没有。初入朝中更是因着性子冷硬,过于较真得罪的官员并不再少数,若非瞧在二哥的面子上,被人暗地里使绊子怕是不在少数。

但那时的胤禛,谨慎小心的同时心中却也尚存几分意气。因为他知晓,哪怕有一日自个儿一时不甚摔进了泥里,也该是有人会尽力拉他一把。

然,从那日以后,胤禛明白,再不会有人在后头为自个儿撑着了。

冰凉的雪花缓缓飘落,胤禛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不合时宜的酸涩。再开口已然同往日无异:

“咸安宫虽偏了些,但胜在清净,弘曦前些时日特意过去了一遭,那孩子素是个爱讨巧的,二哥往后住着也能多些自在………”

“弘皙他们几个弟弟昨儿个也过去瞧了,二哥放心,这些时日并未有人敢去苛刻………”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一路上,胤禛絮絮叨叨地几乎事无巨细的交代着近况,其间种种却并未有涉及前太子妃,如今二福晋的。胤礽淡淡一笑,对此境况并无意外之意,显然早有预料。

胤禛嘴角不禁抿地更紧了些。

及至目的地,望着眼前稍显寥落地宫室,一时间兄弟俩谁也没开口。

“小四,为兄走了,记着日后莫要把自个儿逼得太紧。”

太子一身青衣,神色淡然地走进了那方即将囚困住自身的一方狭小天地。

望着缓缓紧闭的宫门,四爷手上紧紧捏着手上的佛珠。在这一刻,对于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利位置,原有的星星微光瞬间便燃成了熊熊的火焰。

离去前,胤禛最后一次回望了这方朱红色的围墙。

终有一日………

另一头,马车上,弘晖兄弟两人陪着神色稍显寥落的十三。

弘晖率先伸手递了杯热茶过去,温声道:

“十三叔莫要觉着吃心,二伯前几日方才大病初愈,阿玛多留心也是常理,并无冷待十三叔之意。”

“是啊是啊。”一旁的弘曦马上接口道:“前几日侄儿我过来时,阿玛还特意叮嘱好生看着十三叔用药,莫要留下暗疾才是。”

说话间弘曦还瞧特意了眼披在对方腿上,绣着烈马草原的藏青色花纹的羊毛毯:

“便是十三叔如今腿上盖着的,也是阿玛特意吩咐下人带着的,生怕十三叔您这腿再受了寒凉,遭了罪过。”

感受着□□的热意,十三眼中微润,面上苦笑道:“十三如今犯下如此大错,难为四哥还要费心惦记。胤祥心中着实有愧。”

想也晓得,如今朝中形势如何严峻,光是太子,四哥怕是已经焦头烂额,偏生还有他这个拖后腿的。

打从入朝以来,四哥处处帮衬于他,亲兄长莫过于此了,可他呢!如今留下的,怕是唯有负累了。

“十三叔莫要丧气,皇玛法既已容十三叔回府修养,可想也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 胤祥摇摇头,修养,怕是圈禁更为恰当,不知想到了什么。胤祥面上更为苍白灰败了些许。

眼瞧着曾经叔伯中最为的潇洒落拓的十三叔,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弘曦心下自是不好受的,偏此时事已至此,诸般言语于此时的十三叔而言,委实也在太轻了些。

弘曦不知所措之际,却是一旁的弘晖温言开口道:

“若是为着温恪公主之事,十三叔还请不必忧心,那博尔济吉特的杜棱郡王最是个识时务的,如今命脉牵在咱们这头,早前那等混账之事想来必是不会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