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所谓大势

次年三月, 弘曦随着自家阿玛亲自扶陵至遵化,暮春时节,正是草长莺飞之际, 一行人刚至景陵, 便见天边不知何时竟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弘曦一身白衣,神色恍惚地站在陵前,一时间竟连脸颊上泛起的丝丝凉意都未有察觉。身边的下人早已经打发了下去。

“殿下!”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弘曦回头, 只见安宏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上来,手上还撑着一把素白的纸伞:“春时虽至, 寒凉却未失几分, 殿下总要注意身子才是。”

从对方手上接过披风,弘曦轻轻点了点头:“放心,爷这只是一时想不那么开罢了。”这几个月来, 许是自欺欺人之故, 弘曦总有一种老爷子尚在身边的错觉, 然而如今看着乘放着老爷子遗体的棺木缓缓消失在眼前………

那个处处庇护他的皇玛法是真的不在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弘曦后知后觉地红了眼眶。

不知是不是那日受寒之故,回程的路上, 弘曦竟罕见地发起了高热。迷迷糊糊中, 他好似听到自家阿玛还有大哥焦急的声音:“怎么回事?药都已经喂下这么久了,这烧怎么还没褪下?”

“回万岁,殿下这是近日里心思沉郁, 偏又压抑不得出, 方才导致的风邪入体, 这……这奴才………”

剩下的弘曦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只记得神智模糊中,两片略带苦意的药丸子被生生咽了下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看着眼前潮红微退的弘曦,胤禛方才轻轻吐了口浊气。这时,一直侯在门外的苏培盛方才缓步走了进来:“万岁爷,十四阿哥那儿已经安置好了…………” 两月前,因弑君之罪确凿,十四已然被剥夺了所有爵位,这会儿论身份,已经同庶人并无不同,唤一声阿哥不过是给对方勉强留下几分面子罢了。

缓缓抽出放在弘曦额头上的手,胤禛淡淡点了点头,面上瞧不出什么神色:“十四什么反应,可有闹腾之举?”

“回陛下,十四阿哥得知自个儿要留在景陵时,也只点了点头,面上并无不忿之色。”苏培盛缓缓摇了摇头:“想来经此一事,十四殿下到底懂事了许多………”

“呵……是么!”轻轻给弘曦捏了捏被角,胤禛闻言不置可否:“他只要老实待着,不给人添乱就已经是积德了!”

苏培盛低下头没有说话。

都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尤其对于弘曦这种身子康健,常年累月也难病上一回的。这一病缠缠绵绵便是数月之久,作为成年皇子,又是先帝已封的郡王,自是不好常留宫中。因而等弘曦从往来的宫侍中得到消息时,宫中的战争早已进行到了白热化……

本朝以孝治国,按照惯例,新帝继位之后,首当其中便是属于太后的加封,然早在之前乌雅氏便一直以先帝葬礼未毕为由不愿受礼,当然想到尚在大理寺牢狱里的十四,明眼人都知晓对方这是为了什么。

若说原先尚还要寻个借口,那么等十四被一撸到底,发配景陵之后,乌雅氏这厢竟连个借口都不愿找了。

烈日下,只见一众礼官直挺挺的跪在永和宫外,跪求太后起身受礼,然而大半晌过去了,紧闭的宫门却迟迟没有要开的痕迹,弘曦过来时瞧得便是这般景象。

看着烈日下汗流浃背的众官员们,弘曦眉头不觉皱了皱,再出口声音无端冷厉了许多: “皇玛么身子不适,想来近日怕是无力进行受封一事,今日便有劳诸位大人走这一遭了…………”

“这………”互相对视了一眼,众大人不由面面相觑。说来若非职责所在,谁愿意平白牵扯到这场帝后的斗法之中。可也正因着职责使然,未得太后应允之前,众人也不敢轻易退下。好在,未纠结上一会儿,便见万岁爷身边的苏公公匆匆赶了过来:

“还请几位大人先行回府,万岁爷说了,册封之事无需急于一时。”

得了,既然皇帝都不急,他们这些人还急个什么。众大人伸手,摸了摸额头上溢出汗珠子,很快便各自退了下去。

“王爷怎么这会儿出来,身子可好些了!”众人走后,苏培盛忙迎了上来:“万岁爷知晓您过来,忙不迭地让奴才过来瞧瞧。”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迎着略显刺目的日头,弘曦淡淡地笑了笑:”太医也说,多出来走走不是坏事,倒是皇阿玛那里………” 抬头看了眼禁闭着的宫门,弘曦眸间不由得深了深:“这些时日怕是不大好过吧!”

“唉!”提到主子爷,苏培盛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知晓瞒不过对方,这厢只得如实道:“回王爷,因着太后娘娘之故,前朝很是有些不好的言论………”

“唉,有些话,这说出来都怕脏了殿下的耳朵…………”

能让苏总管这般眉头紧锁的,想必决计不止些许流言那般简单。弘曦皱了皱眉:“无事,苏总管您只管说便是。”

“唉……”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苏培盛已经不晓得第几回叹气了,:“太后这些时日迟迟不愿受封,加上有心人的推动,已经在民间造成了不小的舆论风波,甚至………”顿了顿,苏培盛略有些艰难道:“还说万岁爷这帝位来路不正,方才使得太后娘娘诸般推诿………”

“胡说八道!”听到这个,弘曦下意识怒斥道:“众所周知,先帝遗诏可是有满汉双文所书,一式四样各自交于宗氏重臣,怎么可能有作假的机会?更何况当初皇玛法可是当着众大臣的面,说是属意阿玛的………”众所周知,他家阿玛这皇位,来的实在不能再正了………

“那些百姓们哪里知道这些,可众所周知,太后诸般避讳不愿受封却是真的………”苏培盛轻轻摇了摇头:“回王爷,奴才出身市井,最是能理解这些人心下如何想法,无非是听个热闹,也传个热闹罢了………”

至于谁是谁非,重要吗?归根结底,这上头的诸般龌龊,于平头百姓不过一场谈资罢了。更甚者,因着出于皇家,更是满足了那些人某种隐秘的心思。

而偏偏是这种传闻,最是传播的快,同样也最是难应付。不得不说,这位“八贤王”对于这一点,几乎可以说玩的炉火纯青。

然而有些东西,倘不加以理会,传着传着便成了事实。不说旁的,便是不孝二字,于民心之上,率先就失了一成。

苏培盛略带尖细地声音响在耳边。

想来,在他养病的这些时日,阿玛额娘怕是暗地里给他挡了不少消息。去往养心殿的路上,弘曦心下暗忱道。

弘曦到时,胤禛正去往常一般端坐于御案之前,只瞧着这满室的嬴荡着的紫檀香,还有手边堆满着的折子无不昭示着这人怕是已经连续工作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