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谁人之罪

昏暗的柴房, 墙壁四处尽是斑驳血迹,有些甚至已经干涸了许久,泛着些许暗色。众人尚还未进门, 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混杂着腐肉的浊气直叫人几欲作呕。

然而更令人震惊地还在后面。

几块儿发霉的木板拼就而成的床榻之上, 眼前的妇人一身素衣瘦弱地只余一把骨头,浑身上下更是血迹斑斑,竟瞧不出一块儿好肉。更有人注意到, 这妇人手脚分明不正常的蜷曲着………

见有人过来, 妇人几近干涸的瞳孔瞬间放大,嘴巴费力地蠕动着, 半响却只能发出唔, 啊的声音。

这分明是……

“嘶~”

哪怕众位官员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地说不出话来。有些心智不佳的更是当场吐了出来。

“这……这……便是天大的仇恨莫不过此了吧!”这妇人究竟怎么得罪了隆科多两口子?一时间众人不免心惊胆战。

“等等………”这时,一位头戴青金石顶珠的中年官员突然开口道:“这……这人怎么瞧着有些像佟三福晋………”

此言一出, 好似按下了暂停键一般, 空气一瞬间冻地像冰一样, 众人僵硬着转头, 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妇人身上………

***

天下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更遑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故,短短数日便传的沸沸扬扬。甚至弘曦人在庄上都听到了风声。

“皇阿玛?这京里头的传言………”一路走来, 各种版本的流言弘曦听得实在太多了些, 甚至连李四儿狐狸精转世专挖人心这种传言都有模有样的。不过无一例外,那位久未露面的隆科多夫人都下场凄惨。

俗话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抬头看向自家阿玛, 弘曦直言不讳道。

盘炕的一侧, 胤禛摩擦着手中的佛珠, 许久没有说话。

弘曦一下便明白了什么, 也不再多问,只缓缓伸手,将亲手剥好的榛子往对面推了推。巴掌大的绿釉小碟之上,数颗白白胖胖的榛仁儿瞧着倒颇为讨喜。

弘曦的动作算不得熟练,磕磕绊绊地倒是钳碎了好些个,不成型地直接扔在嘴里,只细细挑了好的放在碟上。

自家儿子的一番好意,胤禛到底没舍得拒绝,刚炒制好的榛子酥香可口,配着温好的牛乳茶。一早上疲乏地胃口倒也好上了不少。

弘曦见状忙使人端上茶点。

“皇阿玛便是心里再气,多少也要用一些…………”

“呵!”冷哼一声,胤禛蓦地搁下了手中的银筷:“朕自登基以来,何曾亏待过他佟佳氏,那隆科多嚣张如斯,数次置礼法于不顾,朕瞧在皇额娘的份儿也多次宽纵,结果这些人………”想到这些时日宫里宫外的种种流言,胤禛面色愈发难看了些许。

弘曦自是明白对方的心思。

对于那位已故孝懿仁皇后,毫无疑问在自家阿玛心下占据了极柔软之地,尤其有这些年永和宫作比。倒是显得已故之人愈发值得惦念………

光是弘曦自己,这些年都听到了无数回。

倘非如此,单凭隆科多无视理教的跋扈行径,早不知被贬绌多少回了。可叹怕是在那佟佳氏眼中,自家阿玛这些年种种宽纵,不过是惧其权势之故。

何其荒唐可笑!

不知古来多少君主对着臣子诸般妥协,但这其中决计不会包括他家阿玛。

“若皇玛么在天之灵,见佟佳氏如今这般污糟,想必心下也是极不喜的………”将一块儿泛着奶香味儿的乳糕夹到对方碗里,只听弘曦缓缓开口道。

香甜软糯的点心入口,胤禛神色微缓,继而无不赞同地点了点头:“早前皇额娘在时,便已对佟佳氏奢靡张扬之风颇为不喜,只碍于身在宫中,所做实在有限罢了。”

“可叹皇额娘重症之际,尚还苦心劝诫,然如今看来,竟是丝毫没被这些人放在心上………”轻捻了捻手上的白玉扳指,胤禛微微垂眸,遮掩了眼中的凌厉之色。

弘曦几乎瞬间便放下了心来。他就说嘛,以他家皇阿玛的性子,早前不痛不痒的冒犯便算了,一旦触及底线,别说是已故之人,便是孝懿仁太后本人在这儿,怕也不甚好使。

知晓对方心情不佳,弘曦生怕这人又不好好用膳,一直到天色渐暗,弘曦这才施施然往外头走去,一旁的苏培盛照旧慢上半步紧跟其后。

待两人出了养心殿,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宫道之上,只听弘曦仿佛随意般开口道:“今日本王来之前,皇阿玛可曾去过什么地方,或是传召过什么人?”

“回王爷!”苏培盛几乎没有犹豫道:“是佟佳皇贵太妃,今早特意遣人请了陛下过去…………”

果然,胤禛不无意外地点了点头,看来即便事已至此,这佟佳氏依旧没有放弃隆科多的打算。

也是了,这佟国维一脉,除去隆科多,还真没能拿出手的嫡系。

冬日日短,待弘曦回到府中,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永珩小家伙眼瞧着明年便要入上书房,这几日功课平白多了不少,这会儿已经早早歇下了。在对方红扑扑地小脸上轻捏了一把,弘曦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正房内,这会儿灯还亮着。

清媛一身鸦青色长袍,正半靠在床边,手上是一身尚未绣完的素色里衣,绣纹算不上好看,针脚却是难得细密。这会儿他过来,二话不说便将一本薄册递过。

“呐,这些都是佟佳府今日送来的,爷瞧着要如何处置……”

“呦,这是门路走到爷这儿了!”解下身上的氅衣,对着眼前这镶着金线的礼单,弘曦连瞧都没瞧上一眼,便随手丢在了桌上。

清媛见此并不意外,只颇有意味道:“爷可是知晓,这礼是何人送来的?”

左不就是隆科多那一家子呗,还能是谁。弘曦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帕子,显然对此事神色怏怏。说实话,知道了事情始末,对于那一家子,除去可怜的隆科多夫人,他现在可以说一个好印象的都没。

坦白说,一个活生生的贵夫人,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柴房中数年之久。且以李四儿的张扬跋扈,怕是每隔上一段时日便要去凌虐发泄一番………

这般情况下,这么久了,难道当真就没人发现不对?答案显然不是,从那日岳兴阿苦苦压抑的神情来看,他明显还是知道一些的,且知晓地时日怕还不算短。

热气腾腾地毛巾盖在脸上,弘曦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不知晓究竟是什么样难以言说的苦衷或是利益权衡,能让一个儿子在这么一段长的时间保持缄默,甚至连最后的揭发,尚还要假借他人之手。他更不想知晓,明明那位夫人是高堂兄弟尤在,却缘何没有一人为之出头………

朗朗乾坤之下,发生了这般的人间惨剧,隆科多同李四儿自是罪无可恕,但旁的那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