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璟泰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朕自承命以来,孜孜十三载,虽不敢自比于古之圣君哲后, 然仁爱养百姓之心, 无一时不切于寤寐,无一事不竭其周详。【1】然今岁不与我,力不逮心, 恐难倾力匡扶于社稷, 朕之憾矣,幸朕之长子弘晖, 天资粹美, 文成武德,自受任储君至今,朝堂内外无不称颂, 实乃朕之良佐, 必能克承大统………”

随着内侍略显尖利的声音落下, 金銮殿上, 近乎鸦雀无声。众大臣面面相觑,显然还没回过神儿来。谁能想到,数十年来事必躬亲呢, 几乎泡在御案之上的万岁爷竟这般轻而易举地放下了手中权柄。便是弘曦, 这些时日大部分都耗在自个儿阿玛跟前,却是丁点风声都未曾察觉………

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想到自个儿这两日还自以为暗戳戳地给自家大哥说好话, 生怕对方因着早前那事对大哥生了嫌隙, 耳根不由悄悄烧了起来。

咳咳, 事实证明, 皇阿玛英明神武,才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呢。

这厢弘曦尚还在怔愣之际,便见为首的弘晖已然重重跪下。再三辞受,这下,众官员陆陆续续也反应了过来,当即便要上前规劝。

“恳请陛下三思!”

“万岁爷未至耳顺,年岁比之先帝尚有不及………”

众人絮絮叨叨地念着,然而弘曦瞧着,这些规劝之语大多不过走个形势罢了。一则圣意已决,再难更改,尤其这位还是个一言九鼎的主儿。

二来,太子上位已是板上钉钉,倘这会儿表现太过,被新帝记上可如何是好。况且不同于先帝时期,这位太子爷地位素来稳固,于朝堂之上可谓一枝独秀,如今登极也是众望所归。至于早前那些个判臣,说实在的,那些人与其说是支持宗人府那位五阿哥,道不如说是针对同万岁爷执政理念近乎一脉相承的太子爷。

然而今时今日,经过这场“叛乱”,层层清算下来,这些人早已经不成气候。想到这里,几位耳聪目明的老臣也不得不感慨万岁爷委实苦心,临了临了还不忘为继任者清理朝纲。

丢下这颗深水炸弹,胤禛也不管朝中众人此时又是何想法,一声退朝落下便兀自拍拍屁股走人了。独留弘晖两兄弟只得打起精神应对这一波又一波的恭维之语。

消息传来,此时的毓庆宫几乎瞬间便是一片沸反盈天之势。若非索绰罗氏尚还有几分理智,知晓如今还未正式受礼,倘过分张扬恐惹万岁爷不喜,以至突生变故。忙厉声约束下人,又怕那些个侧妃格格们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当即使人将后院诸人通通唤了过来。

一时间,不大的前厅也热闹了起来。

弘晖并非重色之人,这些年府上除去早年先帝还有德妃时不时赐下的几位格格,还有最早被福晋看中聘来,又因着生育有功提上来的孟侧福晋。这些年太子府上并未再进旁人。毕竟子嗣不缺的情况下,胤禛也非是那等爱操心儿子后院之人。至于皇后乌拉那拉氏,有着弘曦福晋在前,做额娘的也不好厚此薄彼。

归根究底,如今的弘晖已然不需要姻亲来稳固地位。

看着底下形形色色的女人,再想到这些人身下的子嗣,索绰罗氏深吸了一口气,早前胸中激昂的喜意到底落下了几分: “想必妹妹们这会儿都已经知晓了,今日早朝皇阿玛已然决定禅位于太子爷,禅位之礼暂定于下月之初………”

话音落,果然见堂下几人几乎控制不住的狂喜之色,索绰罗氏却像是没看到一般,只出口的声音愈发威严了起来:“接下来这段时日,宫中上下甚至朝野之上,所有目光都会在咱们身上,望妹妹们严守门户,倘有什么差错耽误了爷的前程,本福晋绝不轻饶。”

冷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心下一凛,忙起身躬身应是。

***

应付过“热情无比”的众臣公,弘晖再次来到养心殿时。天色已然开始亮了起来,碧色的窗帘被宫人齐齐拉开。透过半人高的巨大玻璃,耀目的霞光将整个房间染成一片炽色。

弘晖到时,胤禛并未如往常般埋首御案,而是捧着一本像是游记一般的书册,斜在半人高的躺倚上颇为津津有味地瞧着。弘晖记得这把椅子,还是当初自家三弟特意定做了使人送上的,说是皇阿玛伏案劳累,私下合该晒晒太阳,好生放松享受一番。

他记得当时三弟还被斥说是“耽于享乐”,这椅子也不知道被收到哪里去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皇阿玛竟然还留着。

弘晖面上下意识露出些许笑意,看着难得自在的皇阿玛,早前收到圣旨后的种种不安终于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如往常般神色自若地走向前来,很快便有宫人搬来坐椅。

“皇阿玛在瞧些什么?竟是这般高兴,想必着此书者必是不俗!”

果然,四爷听后极为高兴,甚至还有兴致卖个关子。

“这人,晖儿你也认识。”

“哦?”

见自家儿子一脸不解,胤禛微微扬了扬眉,这才笑着开口道:“这些都是你二伯前些时日使人送来的,其中一些记载极是有趣,怨不得这人常年不归,想来也是有些乐不思蜀了吧!”

弘晖坐在一侧,见状同样笑了笑,从宫人手中将温好的茶水奉上,这才温言着道:“去岁方才得见,孩儿只觉二伯越发舒朗了,听太医说,身子比之之前也好了许多。想来这些年出去走走却是极好的。”

“是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年长的帝王面上带了些许怅意:“你二伯他其实并非是个乐于困守一处之人,尤其是紫禁城这四四方方的天。早年皇阿玛四处巡游,虽然二哥不曾言说,但朕知晓他亦是极想同皇阿玛一道的。”身为太子,自是不能有过于明显的好恶,因而这一点怕是除了胤禛这个极为亲近的弟弟再无旁人能察觉。就连先帝,早年也只频频赞叹太子德才兼备,数次监国理事让皇帝再无后顾之忧。

及至后来,皇阿玛倒是乐意走哪都将太子带在一处了,然那时怕是比之紫禁城还不如。其中几分监视,几分忌惮怕是连皇阿玛自己都不清楚。

“不过现在也好,如今各项交通通畅,便是在外,也不担心二哥不够舒适自在。”胤禛略显苍老的面容上带着些许释然。一旁的弘晖不由有些心疼道:

“皇阿玛您这十几年来不也未曾出过紫禁城吗?”

胤禛不在意地笑了笑:“如今不比先时,因良种之故,江南早已归心,连蒙古各部,这些年也多仰仗清庭,不敢有丝毫忤逆之举。既是如此,朕何苦走上一遭,劳民伤财无数。”

下意识拨弄着手中的碧玉佛珠。

“弘晖啊,你要记住,为君者,最该学会的便是克制己欲,任何时候,都莫要将一己之私凌驾于天下万民之上。一代帝王,在无法掌控自身欲望之际,便是昏庸无道之始,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望我儿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