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套话

“宝音,你当真不去?”清晨,陈二郎揣上两百零五文钱,准备出门去镇上。

跟顾亭远约好了,今日上午取书。总共是两百二十五文,上次已经付过二十文的定金了,这次只需要把余款付了。

杜金花是多一文钱都没给他,陈二郎央求了几句,便挨了杜金花一顿巴掌,让他渴了就咽咽唾沫。陈二郎不甘心,把主意打到宝丫儿身上。

“二哥,你自己去吧。”陈宝音说道。

她对去镇上没什么兴致,走那么远,还没什么好玩的,以后没有大事她是不会去镇上了。

想了想,她道:“那书生为了自己的名声,应当不会糊弄你,二哥放心就是。”

读书人的傲骨,不允许他堕了清名。二则,他以后要考科举、做官,为百文钱就污了名声,很不值当。

陈宝音研究过那人的字,秀韧清傲,所谓字如其人,他当是心有锦绣之辈。不过,她还是补充一句:“若你实在担心,便问他家住何处。待回来后,咱们发现书有不妥,立即进城寻他。”

“好嘞!”见妹子不肯去,陈二郎也就打消主意。至于书生骗他?他是没担心的。

陈二郎放心大胆地出了门。

孙五娘跟在后面:“我回娘家一趟。金来读书了,他外公外婆舅舅们还不知道呢!我给他们说一声去!”说着,挎着篮子,妖妖娆娆地往外去了。

“中午不做你们的饭了?”杜金花喊道。

孙五娘同样喊道:“不做了!我和二郎在我娘家吃!”

杜金花叨叨着:“你不回来,叫二郎回来!”这俩人,见天的,跑人家里去吃饭。孙五娘还罢了,那是她娘家,但陈二郎是怎么回事?哪有总跑岳家要饭吃的?丢人!

这次孙五娘没回她,跟陈二郎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脸面是什么?能当饭吃吗?孙五娘和陈二郎都不在意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她娘家愿意管饭,她和二郎为啥不吃啊?

“两个憨货。”杜金花骂道,抄起扫帚,开始扫院子。

钱碧荷在喂鸡,陈大郎去砍柴了,陈有福坐在屋门口,脚边是一堆晒干、切好的茅草,他要给闺女编草垫子铺床,银来跪在一旁给爷爷递绳子。

陈宝音则坐在堂屋,身前是好些个孩子,大的有十岁,小的有五岁,是她的侄子侄女们。

“姑姑今天教你们‘天地人’的写法。”陈宝音道,“等学会了这三个字,再背一段《千字文》。”

说着,她举了举手里的海碗:“最先学会写字、最先背好《千字文》的,姑姑奖励一把豆子。”

哇!

这下孩子们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小身板唰唰坐直,黑白分明的眼睛咻咻放光,等着她开讲。

陈宝音看见,笑了笑。杜金花给她炒了一碗豆子,香脆可口,但是嚼一会儿腮帮子就累了,她吃了一半都没有,正好拿来哄孩子们。

“姑姑先教你们‘人’的写法。”说着,拿起一块木板,“人有两条腿,一左一右,分开站立……”

木板是削得规整的方形,毛刺都磨平了,尺余长,不知陈二郎从哪儿淘来的。她另一只手拿炭笔,写下一撇一捺,极清晰的字迹。

陈宝音看了看,很满意。给孩子们讲起字的写法,字的由来,每个字的故事。孩子们一边听,一边下意识去记字,不知不觉,时间就流逝了。

此刻,梨花镇。

雅信斋门口,站着一名蓝衣书生。衣衫整洁,脸容白净,臂上挎着一只菜篮子,向着街头张望。

不多时,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俊秀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待看到最想见的那人不在其中,笑意不由淡下去。

猜到她可能不来。

但她真的不来,仍是失落不已。目视着二哥二嫂走近,顾亭远打起精神,待两人走到跟前,拱了拱手:“你们来了。”

“你来得挺早。”陈二郎笑道,“老远看到你,咱心里就不虚了。”

顾亭远垂首:“惭愧。”

“惭愧个啥!”陈二郎一巴掌拍他肩膀上,将他拍得颤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你赚钱养家,不靠家人读书,咱敬佩你呢!”

希望以后金来也能靠自己读书。

“兄台折煞我了。”顾亭远羞愧道。曾经的他,全靠姐姐供养,这话让他羞愧得抬不起头。

陈二郎便觉这书生真是实在人,探头往他篮子里瞧:“书带来了?拿出来我瞧瞧。”

顾亭远便取出两本书,递过去。

陈二郎接过来,先翻开上面一本,煞有其事地检查起来。

“拿倒了。”顾亭远想装看不见来着,但没忍住,提醒出声。

陈二郎愣了一下,随即羞得脸通红:“啊?啊?哈哈,是吗?我喜欢倒着看。”

孙五娘撇撇嘴,别开头,不认识这个男人。

陈二郎不识字,便只每页检查字迹是否清晰、整齐:“你读书多少年了?这字写得真不赖。”

虽然他没读过书,但人家的字写得好看,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自六岁启蒙,而今已有十四年。”顾亭远答道。

这可真是读了大半辈子书啊!陈二郎肃然起敬。将两本书检查过,收起来,然后把钱递过去:“你清点一番。”

顾亭远接过,清点。

不是信不过二舅兄,而是宝音教过他,越是熟人,越要仔细,万一说不清楚,更伤情分。

“少了两文。”清点两遍,顾亭远抬起头道。

陈二郎惊讶道:“不会吧?”

“我点了两遍。”顾亭远把钱串递过去,“兄台不妨再点一遍?”

陈二郎哈哈一笑,推过去道:“不必,我信得过你。”他揭开篮子上的布,摸索半天,忽然一挑眉头,“漏了两文!在这里!”

拿出来,递给顾亭远。

“多谢。”顾亭远接过,跟钱串放在一起,用手帕包着,放进菜篮子里。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宝音说得对,熟人之间才要更加仔细。否则,就会伤感情了。二舅兄会觉得他粗心大意,他会觉得二舅兄昧他银钱。

钱货两讫,就该走了。但陈二郎叫住他道:“兄弟,你家住哪里?”

“何事?”顾亭远没答,反问道。

“以后再想买书,我好去找你啊。”陈二郎大大咧咧的,勾住他的脖子说道。

仍找他买书?眼眸微垂。

“在清水巷三十六号。”很快,顾亭远回答,“家门口有株柿子树的那家。”

陈二郎笑眯眯的,又问:“那你叫什么?我叫陈二郎,是陈家村人,没什么本事,就是朋友多,兄弟如果有麻烦事,尽管去陈家村找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结实的胸膛拍得咚咚作响。

顾亭远听着声音,心里羡慕不已,答道:“我姓顾,名亭远。多谢兄台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