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抽针时, 太后娘娘果真已经蜷在他怀中睡着了。

入眠之后的姜月见,撇去了锋利的爪牙,乖觉而柔软, 呼吸是甜蜜芬芳的, 泛着淡淡的暖意。

苏探微还针入袋,将东西收整好,垂下眼皮, 此刻太后好梦正酣,一条玉笋般的藕臂越过他肘弯, 安静地垂落在绯红的蜀锦上, 红白交辉,如梅花瓣尖上一捧皑皑的白雪。

伺候在寝殿值夜的女侍,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 唯恐惊扰了太后好眠。

到了时辰以后, 太后便会入睡, 这时候谁也不敢搅扰了她老人家的清梦, 以免触怒太后,惹来灾劫。

但她看那个年轻俊美的太医,居然低下头,轻轻地唤了太后一声。

女侍心头有如雷鸣,差点儿吓得魂不附体, 脸色煞白。

好在太后并未醒转, 而那个太医也只是试探, 并没有将太后吵醒。

苏探微见她没有被吵醒, 知她睡得深了, 松了气息, 双臂扶住太后的香肩, 将她缓缓放落在榻。

血液长久没能得到流动,他的双腿已开始出现麻痛,僵硬地放落点地,为太后掖上了被角。

被疼痛折腾了半晚的太后,此刻脸色还是苍白的,秀丽的容颜褪去了粉黛,依然白腻得色若羊脂。

苏探微的双臂在她的锦帐下,越过一床轻软的棉被,摸索至腿弯,将她被掀开的绸裤慢慢地下卷。

殿内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除了他自己的呼吸。

“楚珩。”

姜月见突然发出了一道呓语,虽然很轻,但在安静如死的寝殿之间,每一个人都听得分明。

苏探微的胳膊也停滞了一瞬,掩在长睫下的泠泠寒目略带惊讶。

姜月见痛苦地皱了眉头。猜不出她梦到了什么,或许是一个不太好的梦,但,就在苏探微疑心那只是一声短暂的幻觉时,这个声音又响起了。

“楚珩……”

那声音痛苦而梦幻,旖旎而缠绵。

几乎让人相信,她深爱着她口中的那个人。

苏探微的眼眸如山雨欲来,晦暗莫名。姜月见对他怎样,彼此心知肚明,不必惺惺作态。

他立刻就要离开,在指节触碰帘帷之际,倏然又静止。

转回眸,苏探微的指腹缓缓点在了姜月见攒蹙的眉心,落指之后,那水波似的褶痕慢慢被抚平了。

她松了心神,重新陷进了平静的梦乡。

姜月见,你是怎么做到,一边勾搭新人,一边又故作缅怀的?

他转向外间,加紧脚步离去了。

姜月见浑然未觉,手臂在被褥下抓了抓,试图挽留什么东西,但抓了一空,什么也没够着。

一晌,天光大炽。

姜月见从睡梦中清醒,伸了下懒腰。一夜过去,汹涌的血流在她稍稍扭动身子之际故态复苏,势不可挡。

姜月见强忍尴尬,拥被坐起,侍奉的女侍进来请太后吩咐,姜月见环顾左右,没见到人影,向玉环道:“他人呢?”

玉环哪里听不出娘娘问的是谁,忙道:“昨夜里,苏太医给娘娘抽针之后,便离去了,应是回太医院了,娘娘还疼么?奴婢将苏太医传回来。”

姜月见想了想,道:“不必,先替哀家准备笔墨。”

一晚腰酸背痛过去之后,姜月见艰难地扶着柳腰下榻,翠袖铁心地在太后娘娘惯常用的虎皮大靠上多加了一层垫腰的软枕,让娘娘能舒舒服服地靠在上头写字。

姜月见亲自研墨,构思笔触。

姜岢是跟着冼明州回岁皇城述职,冼明州算是大业有名的将领,当年也曾追随先帝一同北御胡羌,可惜在武威城一战之际中了敌人的圈套,回防不及,致使武威孤立无援,酿成了惊天惨案。姜月见摄政之后,冼明州被无数人供到案头要求处斩,但姜月见有了惜才的心思,认为过不在他,因此只将他的军衔削了三级,左迁碎叶城。

冼明州一生横刀立马,战功赫赫,若论战绩,不输给老太师。姜月见贬他去碎叶城,是缓兵之计,先堵住悠悠众口,等过了风头,再将他调回。这一转眼,也是两年了,该到了他回朝的时候。

这次姜月见的目的很简单,冼明州留下,姜岢依然回去碎叶城驻守。

姜岢个性暴戾恣睢,敢仅以五品军职触怒上将,若是将冼明州调回,碎叶城必须得留下一个厉害的人镇住他,姜月见思索了一番,拟定了人选。

随后太后的懿旨上了落了洋洋洒洒百十余字。

末了,姜月见将诏书卷起,“让黄门将哀家的懿旨送去姜家,切记,宣读完就走,不论谁人拦阻,片刻不得停留。”

*

姜家大院里,姜岱正于井口旁磨刀霍霍。

“大哥,你说姜岢都回来了这么多天了,不见太后娘娘有懿旨,看他信誓旦旦的模样,这次是真的能留下?”

阖府上下谁不知晓,姜岢成天盼着能从西北回来繁荣锦绣的都城。

说起这事儿,姜岱满眼都是不屑:“碎叶城乃是我大业西北重镇,毗连西域,当年我一直想去,辞君一夜取楼兰,可武帝陛下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哼哼。倒是白让他姜岢捡了这便宜,他这个孬货,没点屁用!”

要不怎么说,姜岢才是武帝陛下的亲妻舅,他们两兄弟,到底隔着一层,和太后不是一母所生的。

姜岩低头品茗,皱了眉宇,语气却很温和,与他一身清风霁月的气质极为匹配:“太后是觉着西北穷苦之地,才放三弟去,那里不比岁皇城,不怪三弟年年想回来。”

姜岱不服气,冷笑:“回得来么!他是想回来,太后不让,我是想去,太后不放,真个烦了!”

姜岩摇头,“莫如此说,我看这次三弟还是有信心,或许太后这里真松了口子,三弟能回来了。我们是两兄弟,国公府我一肩可担着,放你去天涯海角,也不用操心家里的事儿。放老三能一样么。”

姜岱更是不屑:“还不是他们母子俩作孽太多,对太后从小就那德性,怪得着人家如今飞黄腾达了凡尘脚下泥么。”

他说的姜岩何尝不明白。

怪不上姜月见,她在公府里,没享受过什么千金的荣光,出了阁以后,也不必将这里视作正经的娘家。何况父亲已经仙去,这家里,实没她惦念的人了。

公府的下人来报,说是禁中来了传旨的太监。

姜岩与姜岱对视一眼,彼此神情都是一肃,姜岱手里发硎的长刀也不磨了,站起身擦了擦手,和兄长一起,神情庄严地请天使入府。

偏房的赵氏也听说禁中来了人,欢欢喜喜地拉着姜岢一同来听旨,沿途拽着姜岢胳膊上的疙瘩肉一路都不松,“你呀,这次是真能回来了,以后好好儿地在皇城脚下当差,只要回来了,以后抬头低头的,谁见了,还不顾全你国舅爷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