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太湖石含烟吐雾, 一缕乳白的香灰沉坠下来,犹如缭绕在她莹润的指尖。

姜月见盯了他的脸片刻,笑盈盈地将掌心的毛巾仍回盥盆里, 另一手还轻薄不肯放, 隔着薄薄的一层佛手青弹花衣料,拇指与食指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下。

那地方正是人的痒痒肉, 饶是苏探微,也不禁破功。

“嘶——”

可偏偏又不能生气, 别提多郁闷。

静寂的内殿之中, 落针可闻,本该抚定人心,可姜月见却悠悠扶额, 眸光挂在他的脸庞上, 半晌, 她吐气如兰, 嗓音轻柔地道:“今儿到底是怎么了?平日里不会跟哀家较劲的。”

他自然不答话。

姜月见回忆前尘,又道:“前日夜里你离去时,哀家睡着了,那时候的事?哀家睡相不佳,若是有什么怠慢的地方, 小苏太医还请宽容则个。”

“……”

她怠慢的, 何止是他。

苏探微欲言又止, 一声也不吭。

姜月见终于败下阵来, 叹气, 也松开了臂膀, 回到自己的案前, 肘撑桌沿,掌心托起香腮,眼波明媚地望向他,薄粉敷成的脸颊,犹如海棠醉日,芙蓉争春,细腻的肌肤盈盈然绽出雪光。

“不过,”她温声道,“哀家还是要谢你,若不是你,一国太后今日受辱,传出去只怕不好听。”

他静默少顷,提手道:“太后见辱于赵氏,纵然折损威信与颜面,亦无法重惩生母,是两难。”

姜月见捕捉到了要点:“你是为了哀家,不陷入这两难的境地里?”

苏探微一瞬沉默,神色无异,回:“是。”

姜月见神色开怀,曼语道:“过来。”

他便又只能走过去,姜月见留足了一方空位,令他挨着自己入座,苏探微深吸一口气:“臣惶恐。”

姜月见挥了挥指尖,攥住了他的一截衣袖,“啰嗦什么,哀家让你坐,你便坐了。”

他无可奈何,只得将身低下来,被她死死地抵在虎皮大靠的角落,刚落座,他的脊背便被推到了扶手边缘,被冰冷而又坚硬的镶金箔的环形凤尾扶手硌住了背肌,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姜太后宛如狮子猫般温驯地双肘压住他胸膛。

和之前想象的一样,这幅轻薄的衣衫底下,果然是触手坚实紧绷的块块肌肉。

甚至,指尖游走,能顺着凹陷崎岖的痕迹勾勒出胸腹肌肉的曲线走向。

四只脚都从椅靠下翘了起来,腾空着,毫无落地的真实感,姜月见的脚尖抵在他的胫骨上,柔软的双手仿佛无力一般,只得挂住他的颈后,歪头靠在他的锁骨。

这一切看起来,就像一场猝然不防的意外。这动作偏偏又设计得妙到毫巅,一丝都不多。

姜月见的确擅长勾人。

记忆犹如深夜漫涨的潮水淹没了他的此刻感官,他轻轻闭上了眼眸。那时候她刚刚进宫,一切都还陌生,不稳固。她只有想方设法地攀住他,避免他后悔娶了她,将目光投放到其他人身上,她也是这样,手段百出,花样繁多。

温香软玉,依偎莺语,作为正常男人,他只能说——

受用无穷。

姜月见等到他终于闭上了眼,抬头,脸颊向着他缓缓凑近。

身下的人,眼睫不稳,溢出了一丝颤抖。真有意思,就像林间被猛虎盯上的小鹿。

他没尝试过女人全权主导的滋味,一向仅凭自己喜好随心所欲,他所习惯的床帏间的姜月见,一直是娇羞可人的,用软而沙哑的声音求着饶的。

绝不是现在这样,将他当作完全下位的臣子,去发号施令,让他根本无计可施。

但苏探微耻于承认,他居然意外不排斥这种陌生的体位,甚至隐隐有些心怀刺激。

然而想象之中的吻并没有落下来,许久,他睁开眼睛,只见太后的脸早已越过了他的头顶,伸臂去拿他身后的什么东西。

他怔忡了片刻,意识到自作多情了,俊脸不受控制地窘得发红。

姜月见手肘抵在他胸口支撑重量,右臂勾住了椅后的插瓶,从中取出了一卷丹青,当她退回去时,瞥见他潮润泛红的俊颜,那一瞬间,太后发出了一道愉悦的笑声。

那笑声,就如一记铁掌掴在人脸上,疼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太医在期待什么呢?”

“……”

系绳抽开,展起画轴。

入目所见,是一幅水墨丹青。

画中之人,长眉如剑几乎刺入两鬓,深邃的双目,线条流畅的薄唇,神情平淡,画出来的上半身属于文士风流的打扮,是一个正伏案书写的青年。

但这个人看不出是谁,更像是一个融合了几个人五官的缝合怪,说英俊,也是有的。苏探微感到胸中一阵急促的跳跃,宛如鼙鼓一般。

“这是先帝。”

姜月见小意地将画在他面前展示。

可苏探微看了许久,没觉着这是楚珩的脸。

姜月见凝眸观摩他的反应,半晌,她无奈地叹气:“哀家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先帝,谁知道,一不小心,还是画成了探微的样子。”

苏探微一怔,不明白她的意思。

姜月见食指抚了抚他的脸颊,沿着下颌插到颈窝里去,拇指将他下巴抬高,迫使他抬眸与自己对视,“哀家明白了,探微,原来在哀家心里,是把你当成了楚珩的影子。”

手肘所抵的之处,紧张得激烈澎湃。

“哀家知道,这样对小太医来说,不太公平,”姜月见幽幽道,“但还是要问一声,如果是替身,你要不要,继续和哀家好?”

苏探微几乎在暗中唾弃她了。能把二三其德、见异思迁说得这么清丽脱俗,天下的女子里只怕独有她一份。

薄愠涌上眉梢,苏探微压抑着嗓音,喉结轻轻滚动,“太后当臣是什么,娈宠么?”

姜月见摇头:“不,心肝儿。”

他要反驳,姜月见扔了画卷,指节封住了他的唇,将他未吐的话堵了回去。

姜月见细声道:“紫明宫你自愿入瓮的时候,不是早就料到有今天了么?哀家与小太医也有了肌肤之亲,这你总不能不认。哀家也说过,你要是想去前朝,哀家放你去,你却生出留恋,你敢说不是?”

“……”

“哀家不想将你当娈宠,‘娈宠’二字,实在有些伤风败俗,咱们不是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么?不过平心而论,哀家现在确实是太寂寞了,出于想找个伴儿,来代替先帝曾给哀家的欢愉,才会第一眼就看上了你。所以从这点上说,探微只好从替身做起。哀家在这里可以立誓,只要探微乖乖俯首称臣,哀家一定会给你名分,你看如何?”

苏探微被她一颗颗糖衣毒药灌得晕头转向,唇缝里挤不出半个字,咬牙忍着。

这样的话,通常是一个纨绔子弟,或是薄幸郎君,在贪图一时之欢,垂线钓鱼时,对一个女子作的口头承诺,虽然外表包裹着一层蜂蜜,拆开来,内里却是一团败絮。亏得一国太后,说得出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