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最后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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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这个!”乔治・格瑞森气哼哼地说着,把报纸扔给简。她伸手去接却没接着,报纸无力地摊在餐桌上。简耐心地擦掉粘在上面的果酱,读起了那一段,努力做出不赞成的样子。她装得不太在行,因为她总是赞同那些评论。通常她都把那些异端见解留在心里,并非仅仅为了息事宁人。乔治总希望听到她的(或无论是谁的)夸赞,要是她斗胆对他的工作批评一两句,他会就她的艺术品味发一通长篇大论。

这评论她读了两遍才放下。评价得还挺不错,她依旧这么跟他说。

“看来他喜欢这场演出。你还埋怨什么呢?”

“这个,”乔治吼着,用手指戳着专栏的中间部分,“这儿你再读一遍。”

“‘衬托芭蕾情节的绿色背景精致柔美,让人十分悦目。’怎么啦?”

“不是绿色的!我花了不少时间才调出那种纯正的蓝颜色!结果呢?不是那该死的技师在控制室搞错了色彩平衡,就是那个白痴评论家戴了个色盲镜。对了,我们这儿接收的是什么颜色?”

“嗯,我记不得了,”简如实相告,“当时乖宝哭闹起来,我就过去看她怎么样了。”

“哦,”乔治慢慢恢复了冷静。简知道另一次爆发随时会发生,不过,爆发来得却很温和。

“我给电视下了一个新定义,”他沮丧地嘀咕着,“我认为它是一种阻断艺术家与观众交流的装置。”

“那你有什么办法呢?”简反问道,“回到剧院看现场演出吗?”

“为什么不?”乔治问,“我在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你知道我收到的那封新雅典人的信吧?他们又给我来信了。这次我要回复他们。”

“真的?”简说,有些警觉起来。“我觉得他们是一群怪人。”

“好吧,只有一种办法证实这一点。我决定两个礼拜后去见见他们。我觉得他们写的那些文学作品的确很理性。他们那儿有些很好的人。”

“要是你指望我烧柴做饭,或是穿兽皮什么的,你得——”

“你可别发傻了!那种传言纯属胡说八道。聚居地有现代生活的一切必需品。只是他们拒绝毫无必要的虚饰。仅此而已。总之,我有好几年没去太平洋了。我们来一趟双人游吧。”

“我同意跟你去,”简说,“但我不想让小家伙和乖宝两个长成波利尼西亚野人。”

“他们不会的,”乔治说,“这我可以向你保证。”

他说对了,但一切并非他设想的那样。

“你们飞抵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走廊另一端的小个子男人说,“聚居地包括两个岛,由一条堤道连通。这个是雅典,另一个我们命名为斯巴达。这里很荒凉,到处是石头,是运动和训练的好地方。”他的眼睛朝游客的腰间投去一瞥,乔治在藤椅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斯巴达是一座死火山,至少地质学家是这样说的,哈哈!

“回过来说雅典。聚居区的动议是建立一个独立、稳定的文化群落,它有自己的艺术传统。应该说明,在开始这项事业之前已经做了大量研究工作,这的确是一项以某种极其复杂的数学为基础的应用社会工程学案例,我不太明白数学,我所了解的只是,数学社会学家计算出聚居区该有多大,应该包括多少种类的人,首先是制定什么样的宪法保持它的持久稳定。

“我们由一个八名指导者组成的理事会管理。他们分别代表生产、能源、社会工程、艺术、经济、科学、体育和哲学。没有常设的主席或会长。主席的职务由指导者担任,每年轮换一次。

“我们目前的人口刚过五万,比预期最适宜人口数略少。因此我们征召新人。当然,我们也有一些损耗。在某些特殊人才方面,我们尚无法自给自足。

“在这个小岛上,我们设法挽救人类的某种独立性和艺术传统。我们不与超主为敌,只想单独生活,走自己的路。他们摧毁了旧的国家和人类有史以来所习惯的生活方式,扫除坏的东西的同时,也毁掉了不少好东西。现在的世界平静,毫无特色,文化死灭。超主来了以后人类就再没有任何新的创造了。原因很明显。没有任何需要奋斗的东西,消遣和娱乐过多了。你们觉察到了吗?每天广播和电视的各个频道播放的东西加起来有五百小时,就算你不睡觉,其他什么也不做,你也无法享用这些娱乐的二十分之一!难怪人们会变成被动的海绵——只吸收,不创造。你们知道吗,现在人均看电视的时间为每天三小时!很快人们就不再过自己的生活了。紧追各种电视家庭系列剧即将变成一种全职工作!

“在雅典这儿,娱乐自有它的合适位置。还有,它是实况现场,不是预先录制的。在这样规模的社区里可能让观众都到场,这对观众和艺术家都很重要。顺便提一下,我们有一支非常好的交响乐团,大概可以跻身世界前六。

“但我不想让你们只是听我说。一般情况是,那些有可能成为这里公民的游客在这里住上几天,感觉一下这里的生活。如果他们决定加入我们,我们就让他们参加一系列测试,这是我们的一道主要防线。三分之一的申请者会被拒绝,拒绝的原因通常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不良影响,对外界也没有意义。获准通过的人先回家去,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处理自己的事务,然后再回到我们这儿来。有些人在这个阶段改变了主意,但这种情况很少见,几乎都是出于他们无法控制的个人原因。我们的测试几乎百分之百可靠:那些通过了的人就是真正想来的人。”

“要是有人搬来之后改变主意呢?”简担心地问。

“他们可以离开,一点儿也不难。这种事发生过一两次。”

一阵很长的沉默。简看了看乔治,他一边沉思,一边用手搔着艺术圈十分流行的腮须。他们没有给自己断了后路,简也没有过分焦虑。聚居地看上去挺有趣,也不像她所害怕的那么怪异。孩子们也会喜欢这儿的,这一点很重要。

六周后他们搬了进去。单层的房屋很小,但他们的四口之家已不会再扩大了,所以也就足够使用。所有的代劳设施一应俱全,至少简不用担心会回到家务繁重的黑暗年代。不过,发现这里有个厨房时,她觉得有些困惑。在这种规模的社区里,人们通常会打电话给食品中心,等上五分钟就能收到他点的餐了。个性固然很好,但现在,简担心事情是否做得太过了。她闷闷不乐地寻思,是不是她不但要给一家人做饭,还得给他们缝制衣服呢?不过,她没在自动洗碗机和雷达测距器之间看到织布机,看来还不至于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