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凌晨时分, 寰宇深寂。

尹之枝对外界一无所知地熟睡着。身体仰躺,头侧向左边,左臂也自然地上抬, 摸着枕头的上沿,沉浸在香甜的梦里, 脸颊粉扑扑的。

平时, 在她这身薄嫩的皮肉上稍微用点儿力, 就很容易留下红印。因此,她喝酒也格外容易上脸——即使她贪嘴多喝的,只是几口度数不高的香槟。

岳嘉绪披着睡袍,坐在床沿, 侧头看着她。

尹之枝的睡相从小就不老实。除非让她怀里抱着什么, 她才会安分下来。但显而易见, 在这个充满着男性的冷硬气息的卧室里,连一个多余的毛茸玩偶也没有。

所以她抱的是被子。

睡前还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 皱巴巴地成团堆在她怀里。尹之枝的右手横搭在上面。如此一来,她的大半边身体便都暴露在了空气里。在十月份, 这样是很容易着凉的。况且,她穿的还是又软又薄的冰蚕丝睡衣。

于是一张新的毯子盖到了她身上。

岳嘉绪给她掖好毯子,本要抽回手,却忽然注意到,她的睡衣领口开了——像是嫌脖子那里发闷,最顶上的两颗纽扣没扣上。

他顿了一下。

今天晚上,让他的怒海翻涌的那一幕,猝不及防地, 再度浮现在眼前。

不管是出于利益方面的考量, 还是单纯因为看见两个年轻人走得近, 所以顺手撮合,岳周两家是很乐意看到尹之枝和周司羿走到一起的。只有他,日复一日地陷在矛盾的深渊里,爬不上来。

一方面希望她早点订婚。这样也能快刀斩乱麻,终止他那些颠乱的念头。于是,他冷眼旁观两家人越走越近,日渐熟络。仿佛婚事越确凿,两家人越是满意彼此,拴在他脖子上那把让他无法肆意妄为的枷锁,就会越牢固。

另一方面,却又心烦意乱,控制不住地加强对她的控制,不允许她在外留宿,每天都要检查她的手机,找不到证明她和周司羿亲热过的证据,才觉得扼住自己气管的手,放松了些许。

但其实,他知道这桩婚事是成不了的——十四岁时,濒死之际,模糊看见的未来告诉他,离开岳家时,她的订婚宴还没有举办。

而她脱离岳家这件事,是不可能一直瞒着周家的。

周家门第高,也是生意人。得知真相后,不可能还会继续推进这桩婚事。

说来也是可笑。明知道婚事成不了,之前还许下“希望她早日订婚”的愿望,就显得无比虚伪,自欺欺人了。

今天,席间休息时,岳诚华也告诉他,尹之枝一得知两家人马上要谈判,就很干脆地放弃了婚约。这么容易就放手了,无疑是佐证了她对周司羿没有多深的感情。

但晚上在花园亲眼看见的那一幕,却颠覆了他的想法。他看见周司羿将脸埋在她怀里,她摸着他的头发,任由他抱。在暗处,两个人黏成了连体婴,亲密地说着悄悄话。

没有任何时刻,比那一瞬间更让他内心震怒,也让他意识到了——尹之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和朋友玩了什么游戏、吃了几颗糖,都要抱着他的腰,撒娇告诉他的小女孩了。

终有一天,她会和其他男人变得更加亲密,构建家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从女孩变成女人的洗礼……这一切,她统统都不会告诉他,如果她一辈子都把他视作兄长的话。

岳嘉绪的眸底有晦暗冰冷的情绪在翻滚,手触上了她的衣服纽扣,一拧,便再解开了一颗。指腹抚过底下的肌肤,拇指左右摩挲,力气很大。

不是狎昵的爱抚,而是强制性的消毒。

用沐浴露洗过还不够,他想亲手把令他生厌的、黏在这块皮肤上的旁人的温度都擦干净。

“消毒”了一会儿,这片可怜的肌肤就泛起了淡淡的绯红。

在睡梦中,她大概也对这阵外来的压力有了察觉,有些委屈地颤了颤眼皮。

好在这一次,在梦中困扰她的蛇体贴了她,没有迎着她的挣扎继续下去,松解的纽扣也被一一恢复原状了。

.

翌日,清晨的阳光照醒了尹之枝。

一看时间,才七点多。她打了个呵欠,顶着凌乱的长发,坐起来,发觉身上多了一张毯子。

岳嘉绪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沙发上的枕被,也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他这么早就起床了吗?

尹之枝赤足下床,就看见她的书包已经放在椅子上了。岳嘉绪没骗她,老陈真的把包包拿回来了!

尹之枝翻出叠好的衣服,进浴室去换。大清早的,浴室里弥漫着润润的水雾,喷头也是湿的。

嗯?

岳嘉绪这么早就起来洗澡吗?

虽然有些疑惑,但尹之枝没有多想,因为她脱下睡衣,一照镜子,就注意到自己锁骨底下出现了一小块淡淡的红痕。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她完全没印象了。是睡觉的时候觉得痒,自己伸手抓过吗?

尹之枝摸了摸,不痛不痒的,也就心大地不管了。匆匆洗漱后,她擦着面上的水珠,走出浴室。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岳嘉绪已经做好了出发的打扮,还拎着一个保温纸袋。似乎没想到她不用别人叫就醒了,淡淡道:“起得挺早。”

“生物钟嘛。”尹之枝嘿嘿一笑:“我们现在出发吗?”

岳嘉绪将纸袋递给了她,看了她一眼:“走吧。”

尹之枝怀中一沉,隔着纸袋,摸到了热乎乎的东西。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份早餐。

也是,岳嘉绪平时是习惯回公司再吃早餐的。

深秋清晨,大雨打落了满园落叶,有一种萧瑟的美。等司机开车过来时,尹之枝踩着湿漉漉的黄叶,没水洼的地方就跳一跳,自己跟自己玩,也不亦乐乎。

这时,她瞧见台阶上一块砖石渗水的痕迹是呈对角线分布的,很有趣,便想让岳嘉绪也来看看:“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明快娇俏的声音插入二人之间:“哥哥,早啊,你去公司吗?我们一起吧,我要去海角路的餐厅,约了朋友呢。”

岳榕川穿着一身棒球服,扎起头发,显得青春洋溢,步履轻快地走下台阶,笑着走向岳嘉绪。

尹之枝嘴唇动了动,那句没来得及说完的“哥哥”,就这样刹住了。

正主出现,她突然有种被打假的感觉。

清晨雨停了,金色阳光从云后漏出。一半洒在庭院的落叶上,一半落于树梢,再斑斑点点地倾泻在前方这对耀眼的兄妹身上。尹之枝站在廊檐的阴影里,游离在那个明亮的世界之外。

岳榕川一开始似乎没有看到她。来到近处,才注意到穿着棉质上衣和普通黑长裤的尹之枝,怔了一下,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心:“尹之枝?”

按理说,尹之枝昨天晚上应该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