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桃夭哭了

桃夭根本不知道冬至娘在说什么,解释,“我没有惦记冬至哥。”

冬至娘尖着嗓子喊:“没有惦记?没有惦记你叫人上门说亲,你害不害臊!”

这会儿快晌午了,村里的妇女都到池塘边淘米洗菜,见状纷纷围上来。

春花一见自己阿娘也来了,哭哭啼啼说桃夭故意砸她的脚。

春花娘上次在张氏那儿吃了鳖,见张氏不在,指着桃夭骂:“你自己是望门寡,还要眼热我们春花,你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春花娘在村里出了名不好惹,赵冬至如今也在县里衙门当差。

这两个都不敢得罪,大家都来劝桃夭。

长生娘说:“要不,桃夭给你冬至娘还有春花姐道个歉。”

三顺妈说:“桃夭你就跟你冬至娘还有春花姐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英子娘说:“就是就是,多大点儿事,桃夭,听婶儿的,赶紧道个歉。”

“……”

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似亲眼见过桃夭缠着赵冬至,欺负赵春花,逼着她道歉。

桃夭瞪着她们,“我没做过,为什么要道歉!”

冬至娘叫嚷起来,“你没有你叫张翠屏来我家里问?你克死了宋莲生还不够,是不是还想来克我的冬至!”

桃夭眼圈蓦地红了,嘴唇颤抖。

“放你娘的屁!”一只鞋子伴随着声音飞来,当场砸在冬至娘的脑门上。

冬至娘“哎呀”一声,捂着额头大叫,“谁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

不知合适出现的张氏气势汹汹地过去把桃夭拉到身后,指着冬至娘骂,“葛三娘你说这话丧不丧良心!冬至小时候被蛇咬,要不是桃夭及时背着他回来找宋大夫,你儿子早就死了。要论起来,是不是你自己先克死自己男人,再克死自己儿子?”

“询问婚事是之前冬至曾有意同我提过,跟桃夭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冬至娘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我家冬至才没有!”

“没有?”张氏轻哼,“那是谁隔三岔五跑去桃夭家里又是劈材又是打水?”

赵冬至从小便喜欢往宋家跑,后来宋莲生没了以后,去的更勤了,不是帮着挑水,便是帮着劈材,全村的人都知道。

方才还帮腔让桃夭道歉的人,仿佛集体失忆。

“算了算了,都是误会。”

“桃夭你别生气啊,婶子们都是逗你玩儿的。”

“逗着玩儿?我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逗人的!”

张氏冷笑,“你们这些人谁家没有受过宋大夫一家的恩惠。三顺家的,你家三顺要不是宋大夫恐怕早就瘸了吧。”

“长生家的,从前宋莲生在村里帮着教书,你还欠着束脩吧?”

“尤其是你春花娘你,这些年欠宋大夫的医药费还没给吧?怎么,宋莲生没了你们就欺负他婆姨年纪小,脸皮薄不会骂人是不是?”

张氏骂着骂着自己眼圈红了,哽着嗓子道:“今儿我张翠萍把话撂在这儿,以后桃夭就是我闺女。谁在欺负她,就是跟我张翠屏过不去!”

三顺妈跟长生娘嗫喏着不敢作声。

其他人多少受过宋大夫两父子恩惠,也都面有愧色,唯有春花娘哼哼,“不就是闺女嫁给了县太爷的小郎君,横什么横!”

张氏打量了一眼春花,冷笑,“有本事你也让你闺女嫁去!一张脸整天就跟驴粪蛋子上了霜似的,也得有人要!”

春花“啊”的一声哭了,捂着脸跑回家了。

人群很快散了。

张氏望着低头不语的桃夭,又是心疼又是自责,“这事儿怪婶儿,谁知道冬至娘这样。”前几日她去跟冬至娘说起桃夭时,冬至娘说等冬至从县里回来跟他商量商量,谁能想到背地里骂人。

桃夭低着头把捡回来的鞋子递给她,原本软糯糯的小嗓子都哑了,“我知道张婶儿都是为我好,那,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顾张氏在后头喊她,低头一路小跑回家。

张氏叹息,正要回去,转头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槐花树下站着一个手拄竹竿的男人,发白的头发随风扬起,看着有些萧肃。

正是宋大夫。

他久不见桃夭回家,生怕她溺水,却没想到却看到这一幕。

她们平日里就是这么欺负她的吗?

真是欺人太甚了!

*

桃夭回去院子后不久,面色阴沉的宋大夫就回来了。

他见桃夭正蹲在花圃前侍弄那棵叶子有些枯黄的美人蕉,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回屋。片刻之后,从屋里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本泛黄的簿子。

他对桃夭道:“我出去一趟,药快煎好,你拿给那个人。鱼等我回来再弄。”

头压得很低的桃夭“嗯”了一声,去厨房把药倒出来端去东屋递给那人,却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滚烫的药汤洒了一些在他胸前。

桃夭赶紧替他擦拭,却因手忙脚乱碰到他的伤口。

他闷哼一声,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不肯叫她动。

桃夭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撞进一对幽深复杂的狭长眼眸,目光在他身上新换的青色圆领袍衫上,想起宋莲生,沁了水的黑眼珠转了转,包了许久的泪终于掉下来。

“我不是故意的。”

她哭了。

眼泪还是一发不可收拾,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往下掉,滴滴答答砸在陈旧却擦得极干净的地板上。

她极力忍耐着,鼻翼耸动,眼角洇红,鸦羽似的睫毛盈满泪珠,唇色也被眼泪浸润得像是熟透了的浆果,好不可怜。

谢珩不知怎么就起自己的妹妹。

妹妹哭起来绝不会像小寡妇这样悄无声息,必定要嚎得满宫皆知,好叫人哄一哄,疼一疼她。

他松手,问:“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她哭得更加委屈。

直到哭累了,她才止住泪,泪眼婆娑望着他,“她们都说是我克死了莲生哥哥。”

“还有她,从小到大只要看见我就非得把自己弄伤,然后赖到我头上来,说我欺负她。你说,她是不是傻,难道不疼吗?”

“更可气的是,我在河里泡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才捉了十六只虾,她刚刚一脚就踩死了三四只,你说她怎么那么坏!”说完,顺手拿过上次遗留在这儿的桃罐,解封后往嘴里塞了一颗。

谢珩在她泡得有些白嫩的小手与留有水渍的裙摆停留一瞬,虽不知她在说什么,还是劝道:“人本就有生老病死,怎能说是被旁人克死。”

“真的吗?” 她吸吸鼻子,“其实莲生哥哥也常这样同我说!”

“莲生哥哥说他最喜欢我了。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喜欢乱说!”

她把脸搁在臂弯上望着窗外,诉说着关于宋莲生的故事。

读书好,学问好,待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