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靳长浮在外面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终于听到里面,靳长殊发话说:“进来。”

他这才轻轻将门推开。

屋内没有开灯, 四面巨幅的垂地天鹅绒窗帘挡住斜阳, 点光不透,靳长殊坐在正中,身后又是一重帷幕重重叠叠, 只在间隙一角,漏出一片淡烟霞色的裙裾。

布料轻柔,仿若天边一片云, 缠在深色的帷幕之间, 伴着房中如兰如麝的香气,绮丽旖旎, 说不尽风流缱绻之意, 令人忍不住想象,裙子的主人,又该是怎样的曼丽殊华。

“噔”地一声轻响, 靳长殊以指节轻扣木椅扶手, 靳长浮闻声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竟然盯着一片衣角神游天外,一时羞得满面通红:“二哥,我……”

靳长殊却懒得听他赔礼道歉:“有什么事, 直说吧。”

靳长浮却又迟疑, 靳长殊皱眉:“扭扭捏捏,不说就滚出去。”

“二哥。”靳长浮连忙道, “我那个朋友出言无忌惯了, 并不是故意得罪宋小姐。”

“你想替他求情?”

“不不不, 我怎么敢。”靳长浮被吓得, 原本泛红的脸一瞬间面无血色,连连摆手道,“我是想亲口向宋小姐赔礼道歉。”

靳长殊闻言,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望着他,他被望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去,声音越发得低:“是我唐突了,二哥,你别怪我。”

“你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怪你?”靳长殊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放缓语调安抚他说,“长浮,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生兄弟,父亲母亲和大哥不在了,我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小心谨慎。”

“二哥……”靳长浮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靳长殊,脸上也现出感动的神色,“我只是……靳家全都靠着你一个人支撑,我太没用,不但帮不上你的忙,却还给你添乱。”

“你已经长大了,靳家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靳家。这几天你就跟着袁逐,学一学在公司如何做事,也免得被那些人给带坏了。”

靳长浮简直无地自容,连连保证,自己往后一定积极进取,在公司努力工作,靳长殊见他这样,却只想起小时候,他才三四岁,扑在自己腿边,奶声奶气地喊他说:“二哥,我想吃糖。”

原来时移世易,哪怕是兄弟之间,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靳长殊难得觉得无奈,打断他说:“荔晚就在里面,大家都是一家人,往后也要常见面,去打个招呼也好。”

靳长浮应下,总算在他面前,有了点活泼的影子,开玩笑道:“那我见了宋小姐,是不是要喊一声二嫂?”

靳长殊语调平淡,可唇边浮出笑意:“这我可说了不算,你得问她。”

“原来家里,是宋小姐说了算。”靳长浮也笑了起来,“爸爸以前就怕妈妈,说自己耳根最软,想不到二哥你也遗传到了。”

兄弟两个三言两语,气氛倒比刚刚好了不少,帘后,宋荔晚听着他们说话,脸上忍不住浮起薄红。

……什么一家人,什么家里她说了算,倒好像她和靳长殊的关系,十分亲密无间。

外面,靳长殊喊她说:“荔晚。”

她懒洋洋伸出手去,玉石般雪白无瑕的指尖挑起深红色的天鹅绒帘,自一线缝隙之中,闲闲向外看了一眼,桃花似的眸子扫过外面的靳长浮,不待他回望过来,便已经垂下眼睫,清冷冷道:“三少。”

“不敢当。”靳长浮连忙道,“宋小姐,今日我的朋友冒犯了你,我是专程替他来向你赔罪的。”

“该说不敢当的是我。”他说得客气,宋荔晚更加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性子,温言软语道,“只是一点误会,哪里配劳烦三少来向我道歉。况且……”

宋荔晚明眸水似的漾向靳长殊,浅浅一笑,眼波流转间,带一点轻描淡写的讥诮:“闹脾气的人,可不是我。”

靳长殊怎么听不出她的意思,语调平淡道:“是啊,你最是大度,刚刚哭了鼻子,现在也这么识大体。”

他这是嘲笑她,刚刚惹他生气,却又用眼泪来示弱。

宋荔晚面不改色,只微微一笑:“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偶尔哭一哭,也有益身心健康。”

她和靳长殊是打情骂俏,说得靳长浮一头雾水,只好勉强应和道:“是啊,我之前交过的女朋友,也总是爱哭。哭得我心烦,索性分手了。”

宋荔晚噗嗤一声笑了:“三少,这样可不好。女孩子哭了,是要你哄的,这一点你就不如你二哥。”

“我当然比不上二哥。”靳长浮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宋小姐,我跟你说个秘密,二哥从小就是个最长情不过的,我们母亲之前要我们写日记,一人一个密码锁,二哥就总把密码,设成那些特殊的、有意义的日期,以作纪念。”

他说得顺口随意,像是闲话家常,可宋荔晚心头一动,探究地看着他,他唇边含笑,仍是一副乖巧懂事的好弟弟模样,可忽然抬眸,看向她时,有些调皮地冲着她眨了眨眼睛,连唇边的笑容,都像是别有深意。

宋荔晚一时有些恍惚,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是他?

窗外斜阳晚照,零零落落,赤红若一捧相思子,屋内光线越发昏暗,坐着的靳长殊已经起身,将灯打开。

头顶华丽繁复的吊灯亮起,光线如瀑似落下,将一切照得毫厘毕现。宋荔晚再要去仔细辨认靳长浮面上的神色,却见他已经恢复了那种温顺乖巧的表情,转头问靳长殊说:“二哥,你不会怪我把你的秘密告诉宋小姐吧?”

靳长殊站在门前,将放在开关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头顶的灯光将他面容映照出深深浅浅的影,他容色冷淡,如同神祗落于繁星之间,不容凡人直视亵渎,冰冷高贵,却又遥不可及。

闻言,只是淡淡道:“她想知道的事,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那我就放心了。”靳长浮笑着歪了歪头,“宋小姐,能和二哥在一起,你的运气,连我都要羡慕啊。”

语调轻柔和煦,却又如不见底的深潭。

暗流涌动,讳莫如深。

-

天色渐晚,夕阳沿着地平线的边缘缓缓坠落,明昧未艾,行道树拉出飞驰的影,借着日轮最后的余光,半城钴色半城红。

车内,宋荔晚望着窗外轻轻出神,一旁靳长殊忽然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你这个弟弟,实在挺有意思。”

靳长殊将视线自膝上放置的平板屏幕上移开,转向宋荔晚:“对他感兴趣?”

“有点儿。”

“长浮比我年轻。”靳长殊淡淡道,“是不是和你,更像同龄人?”

“靳二爷也会为这种事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