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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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一层一层向下, 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停下。

门前的警卫示意两人出示证件, 对比电脑上的照片之后, 才挥手放行。

这里,是位于大南首都湄南地下的一座监狱,号称世界上最小的监狱, 因为修建之后,囚禁的,也只有一人。

长长的走道中, 惨白的灯光随着脚步一道一道亮了起来, 道路尽头又有一扇大门,在验证指纹之后, 方才缓缓开启。

门后, 是一间类似于会客厅一般的房间,到处都是漆黑的,漆黑的地板、漆黑的沙发, 没有光, 唯有外面射进来的一点光亮, 却也照不亮这里晦暗的色泽。

“这里一天,只有四个小时有亮光,剩余时间, 按照规定都不能开灯。”

警卫向他们解释说, 一边将一侧的灯光开关打开。

萤火般的光亮了起来,单论亮度, 甚至不如那晚他们在房中点亮的蜡烛, 可这一点光, 却足够将铁制的栏杆后, 那一片空旷干净的房间中正端坐着的人。

如果只说外表,他同靳长殊长得,可以说有八分的相似,一样狭长的凤眸,哪怕被困在方寸之地,却仍睥睨而矜贵,自诩为世界之王。

只是他眸底闪烁的绿意更加璀璨瑰丽,似是蛇,冰冷而华丽,却无法令人升起一点接近的冲动。

“很久没有人来这里了。”他的音色低沉优雅,似大提琴般,震荡出悦耳的声响,“是你吗,我的孩子?”

靳长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许久,语调平静道:“你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那人笑了起来,语调温柔道,“你的名字是我替你起的,‘殊’这个字很配你,你是我的孩子,这一生注定不凡。”

脚步声响了起来,他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却在触碰到栏杆之前,停下了脚步,有些遗憾道:“这些围栏通了电,我很想离你们更近一些。可惜,如果我还想体面地多和你们说一些话,就得离这些小东西远一点。”

靳长殊闻言,向着男人慢慢地走了几步。随着他的动作,脚边的感应灯缓缓地亮了起来。

在这样吝啬的光线里,他们对视,两张极度相似的面孔上,一张含笑,一张冷漠。

男人更像是……被磨平了棱角的靳长殊,看起来温和而优雅,就像他身处的,并非是这样冰冷的牢笼,而是他闲庭信步的宫室。

如果不是提前知晓,宋荔晚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男人,竟然曾经在世界上,掀起过怎样的轩然大波,又是如何同时挑衅了多个国家,惹来数个国家联手,终于将他囚禁在了此处。

刑期……

不死不休。

男人的真名已经湮没散佚在了被重重封存起来的档案之中,只留下了一个冰冷的代号:罪犯01。

这样令人讳莫如深的称呼,放在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男人身上,似乎有些太过于小题大做,可没有谁规定,那些危险的魔鬼,一定要长一张可怕的面孔。

宋荔晚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他察觉到了,忽然转过视线看向了她,四目相对,男人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来:“是宋小姐吗?”

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宋荔晚下意识后退一步,靳长殊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看来,这些年你并不是彻底的与世隔绝。”

“当然,我的一些朋友,偶尔会来看望一下我。你也知道,我是一个犯了错的人,要在这里忏悔一辈子,难得有人还记得我,他们会给我带来一些新鲜事,等他们走后,我就靠着这个,度过漫长的黑夜。”男人微笑着,欣赏地凝视着宋荔晚,“多美的安琪儿,她能和你一起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

靳长殊却并无和他这样闲谈的雅致,声音冰冷地问他说:“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我为什么会被送到靳家。”

这对于男人来说,是太遥远的一段记忆,他慢慢地、一边回忆着,一边回答说:“那时,我被各国追杀,疲于奔命,我知道自己注定会被抓住,再也无法亲自照顾你。我和桑茂过去曾是好友,原本想将你托付给他们,可桑茂的夫人体弱多病,桑茂便推荐了靳家——他曾对靳家有恩,靳氏夫妇定然会好好照顾你。”

男人说着,唇角翘起,眼神温柔至极:“他们的确信守了承诺。我的孩子,你被培养得,几乎完美无缺。”

“那安德烈呢?”

“安德烈?”男人皱起眉来,似乎思考了一下,才想起了这个名字属于谁,“有保姆会照顾他。他是无关紧要的,在我心里,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儿子。”

“唯一的儿子?”靳长殊轻笑一声,语调轻疏,带着淡淡的嘲弄,“这么说,你很爱我。”

男人闻言,激动道:“只有你的母亲,才是我真心爱着的女人,别的,都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我将百分之八十的财产都留给了你,难道还不能证明,我对你的疼爱吗?”

他说得听起来很有道理,毕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可靳长殊并不缺钱,他的眉宇间,积着一点暴雨将至的阴霾,淡而轻,可笼在眉心,聚起了不快乐的涟漪。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未同我相认?”

“因为……”男人垂下眼睛,悲哀道,“我不想让你知道,自己拥有我这样的父亲。我是一个耻辱,又怎么敢奢求你的原谅?”

“你不敢同我相认,却将我的来历,告知了长浮,告诉他,我们的父母兄长,都是因我而死。你要他恨我,要我同他兄弟相残。这……就是你的爱吗?”

靳长殊的语调并没有什么分明的起伏,似是在说着,同自己并不相干的话语。

男人闻言,眼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却又温声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在狱中,又如何将这些事透露出去。关于靳氏夫妇的死,我是有责任,是我的仇家对他们的车动了手脚。这些年,我一直很痛恨自己,若不是早年年少轻狂,也不会惹来这样的灾祸……”

“我四岁那年,桑家喜得爱女,只是因为桑夫人体弱多病,生下的女儿也羸弱至极。桑茂为了留住独女性命,信了僧人的掐算,强行将我同他的女儿定下婚约,以此保佑女儿长命百岁,顺遂美满。”

宋荔晚猛地抬起头来,不理解靳长殊为何会在这一刻,提到自己的身世。

她轻轻地牵住靳长殊的手,却只觉得他指骨冰冷,如同他说着的往事,正一寸寸地将他冻结。

靳长殊并没有回握住她,反倒在被她触碰时微微一顿,宋荔晚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他微微回眸,望向她时眼神复杂,却到底,还是继续向下说去。

“可后来,桑家独女被人偷走,桑茂封锁了消息,将这件事隐瞒下去,收养了旁支幼女,以此抚慰痛失爱女的桑夫人。至于那位独女,被秘密送到了孤儿院中,在十几年后,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我的身边,又在几年后,认祖归宗,回到了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