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怎么不过来, 不是要给我换药吗?”祁云峥这话一出,江眠月便是浑身微微一僵,蹲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答应帮他换药不假,可是!
江眠月脑子里浮现出方才自己看到的画面, 心中依旧有些窘迫, “祭酒大人, 您……”
“过来吧。”祁云峥依旧坚持。
江眠月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 小心翼翼往他那边看去, 却发觉祁云峥早已用衣裳遮好了,原本那些越界之处, 都已经严丝合缝, 只留下受伤的胳膊, 虽然依旧刺目,与方才相比, 早已是小巫见大巫。
江眠月顿时放松了许多。
在此之前,她便十分担心为他上药有些越界, 如今一刹那的刺激之下,她居然觉得给他胳膊上药也没什么。
他不知何时已经将发带重新系好, 那血已经不流了。
不过伤处依旧惨烈而刺目,江眠月轻轻用沾湿了的白棉布擦拭他的伤口附近。灯光昏暗, 江眠月静静看着那深深的伤口, 手指忽然微微一滞。
那伤口……似乎有些过于整齐了。
她心中狂跳,猛地反应过来,终于知道不对劲之处在哪。
方才那支箭是未开刃的, 她还记得那上头挂着祁云峥衣裳上的布料, 若是箭头锋锐, 勾下细碎布料的可能性便不大。
可这伤口,表面虽然有钝伤,可那伤口颇深,若是仔细往里看……虽然血肉模糊看不太清晰,可总觉得实在是,太过整齐了些。
江眠月心中微微一咯噔,脑子里不由自主出现了一个可能性。
“怎么?”祁云峥敏锐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之处,声音平静,“若是不适,不如先回去歇着。”
“祭酒大人。”江眠月忽然开口,抬眸看向他。
二人四目相对,祁云峥眼角微动,缓缓道,“什么?”
“您的伤……”江眠月眼神微动,忽然觉得后背发冷,忽然住了口。
方才她都在场,他独自一人在箭靶处,除了那根箭和他自己之外,又会有谁伤他。
若这都是他故意的,事情便有些毛骨悚然。
江眠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低头,略带几分暗示,“祭酒大人的伤,实在太严重了。”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发现了。
他淡淡一笑,未有半点惊慌,只是轻描淡写,“原本的伤,确实不够重。”
不……不够重?
江眠月瞬间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沾了血的匕首,扔在一旁。
“伤处若是轻了,便没有这样的作用。”祁云峥缓缓道,“既然伤了,便干脆伤的重一些。”
江眠月僵在原处,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屋内寂静一片,祁云峥静静看着她的反应,像是等着她先开口。
江眠月呼吸颤抖,猛地回过神来——这便是他的手段吗?
“祭酒大人您……不是这样的人。”江眠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仿佛逃避一般,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事没有瞒着你的意义,你问,我便直接告诉你。”祁云峥缓缓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你不要搞错了,身份之外,我并非全然君子,必要的手段,我会用。”
江眠月呼吸一滞,胸脯起伏,手中的白棉布微颤,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之前他说过的话。
那时在槐林中,她问。
“若有一件事,明知希望渺茫,明知道路坎坷,若是做不到,便如临深渊,后悔一生,您会如何?”
“作为祭酒,答曰,不怨天,不尤人,全力以赴 ,应天顺命,无需强求。”
“作为祁云峥,答曰——不择手段,在所不惜。”
若不是今日之事,她在他平日里的温柔和煦之中,恐怕早已经麻木……却忽视了祁云峥本就并非全然君子,或者说,只有在祭酒之位,面对诸位监生之时,他是一位无法挑剔的好祭酒,行为高尚,关心监生,辅助监生成长。
身为人师,职责所在。
所以面对无法处罚的崔司业,会用这样的手段的,也同样是他,虽然手段激烈,却也无可厚非。
“可……您做的这些,崔司业都没看到。”江眠月轻声问,“又怎么起作用呢?”
“你。”祁云峥靠在软榻上,静静看着她,“你与他相熟,自会去与他说,或是……劝他日后小心。”
“他对你亲昵,叫你小字,你虽抗拒,却并未真正与他划清界限,若我没听错的话,你仍叫他居衡。”祁云峥声音略有些幽冷,“对他而言,你的话自然比我的管用。”
江眠月呼吸沉重,被他戳中了痛点,捏紧了手中的白棉布。
“我极少与人说起这个。”祁云峥看着她的眼睛,“祭酒也好,为人师也罢,我终究是祁云峥,我是人,是人便会有脾气。”
“今日之事,他在暗处窥探在先,口出狂言在先,在我挑战之下,举弓伤我在先,若是伤得轻了,轻轻揭过按下不表,便失去了赌约的意义。”祁云峥声音平静,却字字句句敲在她的心中,“此事本不该牵扯你,可你与他关系匪浅,既然夹在中间,便是最佳人选。”
屋内一片寂静,不远处的橘猫吃完了一碗肉,正在满意的舔爪子,屋内炭火烧起来,已经比方才温暖了许多,烛火忽明忽暗,明明是温暖的氛围,江眠月却觉得有些冷。
祁云峥说到了点子上。
实际上她对崔应观,下意识便是不同的,她虽然口中说着要与他划清界限,可如今只有他一人记得过去那些事,二人有共同的回忆,便如有了共同的秘密。
一旦他开口,她还是会用过去对待他的态度来一以贯之,仿佛他们依旧是过去的友人,而非师生。
“祭酒大人英明。”江眠月心思纷乱,轻轻开口,“学生先替您上药。”
祁云峥见她如此,似乎情绪有些低落,便也不再开口,看着她利索又轻柔的将他伤口上撒上药粉,随即用白棉布将伤口裹好,似乎赶时间似的,不由得微微蹙眉。
包扎过后,她看了一眼他胳膊上的发带,缓缓道,“祭酒大人,我只有这一枚发带了。”
祁云峥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她这回会将这发带要回去。
之前的帕子,她也并没有要回去。
“上头沾了血。”祁云峥道。
“学生回去洗洗便是,明日便能用了。”江眠月坚持道,“祭酒大人用别的系伤口吧。”
祁云峥深深看着她一眼,手指微动,将伤口处的发带拆了下来,递给她。
江眠月双手接过,缓缓朝他行礼,“学生许多时候,确实是越界太多,如今未被旁人知晓,还未惹下更大的麻烦之前,还有些余地。”
“今日祭酒大人所言,学生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