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一些修士们发现了西方大门的异变, 纷纷朝这个方向赶来。

林以冰也在其中。

出了这么多条人命,在哪里都是大事。

他在灵君的沧澜城里做了十几年的客,如今主人家不方便出来, 他这个客人也就理应帮着照顾一二。

夕阳缓缓落下, 最后一丝晚霞湮没时,林以冰与月亮一同停在火场上方。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 神色逐渐肃然。

有的修士离祝家更近, 此时已在自发地整理现场。

谁能想到在如今的太平盛世,竟会发生此等惨案。

随行的学府教习同样满脸不忍:“医仙前辈, 我们来得太晚了……”

饶是林以冰医术再精湛, 也无法做到起死回生。

“这里有一个活着的!”

有修士惊呼。

那是一位小女修, 她的双眼没有焦距,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对周围发生的任何事皆不关心。

“她身上中了剧毒。”

学府的医修教习上前看了看,摇头道:

“慢性毒,至少已存在了一年的时间,如今已毒发至脑……”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可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祝黎同样也听见了这句话。

她恨谢容流冷血无情,更恨自己识人不清。

如果就这么死了也不错, 祝黎想。

但是……

好不甘心。

她找回一丝微弱的神志,不知哪来的力气, 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个人身前。

这世上只有他能帮自己了。

祝黎沾满血的十指扯住林以冰的衣袍下摆,这一系列动作耗尽了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所有精神, 她咬着牙,声声泣血:

“救救我。”

“求你。”

“……”

她这条命要不要都可以。

可在那之前,她一定要亲眼看到谢容流咽气。

倘若就这么死了,黄泉路上, 奈何桥边,要如何去见祝家上上下下几千老小?

……

求生欲强的病人,林以冰见过很多很多。

他淡灰色的瞳孔扫过面前的少女,看到她发黑的经脉和残破的神魂。

良久,他轻轻颔首。

试一试吧。

他将祝黎带回了竹楼,徒弟不在,他便自己为她处理伤口。

情况并不乐观。

牵肠草本就无药可解,何况她中毒太深,毒性早已蔓延至每一寸经脉、每一根血管。

如果他没有重伤过,没有掉一个大境界,说不定还有办法。

而现在……林以冰幽幽叹息。

正月十四,多云转晴。

这是他带回祝黎的第天。

她的身体状况每日俱下,皮肤上爬满了黑色蛛丝般的网,她已说不出一句话,全凭着顽强的生命力在支撑着。

能想到的办法,林以冰都试过了。

可他是医仙,不是神仙。

如若遇到回天乏术的病人,他便会尽力为对方减少痛苦,使其安心走完最后一程。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而今也亦然。

要走了吗。

林以冰的手指轻轻覆上祝黎的眼。

她固执地睁着眼睛,连眼白里也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线,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淌在散发着药香的枕头上。

她不想死。

可不可以不要死。

……

不妙,林以冰想。

这么下去的话,她死后会变成怨灵的。

人类尚有来生,可怨灵一旦魂飞魄散,便什么都没了。

林以冰静静地注视着床上的少女。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异,没有嫌恶,也没有不解。

只有对苍生一视同仁的悲悯。

几千年来,能到达八重的修士寥寥无几。

七重与八重之所以如隔天堑,是因为当修士们踏入这个境界后,连生命形态也会发生一些改变,俗称半仙。

传闻灵君能化沙成海,阵鬼能驱云驭雨,而医仙……

他以医证道,他的心头血便是世上最珍贵的药。

在林以冰全盛时期,他用心头血救过灵君,救过阵鬼,还救过一些或声名远扬或平平无奇的男男女女。

当然了,这东西不是随时都能取,取后也会虚弱年五载不等。

现在取的话,应当是会沉睡吧。

……也不知道在他睡着的时间,他的徒弟,还有他教过的弟子们,会不会好好修行。

林以冰不太放心,还是给童双留了张字条。

【记得每天修炼。】

【不能养危险的花花草草。】

【每日记得用祛尘决在为师床边扫一下。】

一切准备就绪,他将字条压在了童双喂的那只兔子的小碗下面。

他那徒弟桌上乱糟糟,到处都是医书古籍,放在这里的话,她肯定能看见。

……

当日晚,童双与夏凌他们一起剿灭完邪祟,回到了沧澜城。

不知怎的,她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宁。

“先不去吃饭了吧。”

童双坐立不安:“我想先回去一趟。”

越是靠近学府,不详的预感便愈演愈烈,到后来,她几乎是狂奔着回到竹楼。

夏凌紧赶慢赶才赶上她:“师妹,到底发生什——”

他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林以冰安静地躺在竹楼中的冰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但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他与先前每一次睡着的样子都不同。

床边伫立着一位陌生的女子,肤色光洁白皙,黑发如瀑垂到腰间。

“是你?”

童双认出了祝黎。

连医仙的徒弟都能认出祝黎,可医仙本人却不知道。

又或者是他认出了,却并未有任何异样……仿佛她是谁,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童双拉住林以冰的手,焦急地搭上他的脉搏,又用灵力检查他的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牵肠草和心头血的味道。

药味混着毒草,闻起来头晕目眩。

结合回来路上听到的消息,再加上如今的情景。

童双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反反复复为床上的人输送灵力,神情由恐慌到绝望。

眼泪吧嗒嗒流下,打湿了林以冰白色的衣衫。

夏凌认识师妹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

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阿冰这一沉睡,不知要睡多久。

……更不知,究竟还能不能醒过来。

刷——

别在腰间的斩水剑猝然被人拔出。

“双双!”

夏凌一惊。

童双一边哭,一边将剑尖直指祝黎的脖颈。

她拿剑的姿势明显不够标准,还在微微颤抖。

“双双,你先冷静一下听师兄说——”

“我不想听!”

童双打断他,眼眶与鼻尖被泪水浸得通红。

-“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就是讨厌她!”

-“好好好师兄不说,咱们先把剑放下——”

剑锋在祝黎脖颈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后者没有躲。

“你放心,我不会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