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八章 大明兴衰疏
胡濙来到了御书房的时候,看着自己的次子一脸的莫名其妙,紧接着就是一脸的怒意,他还以为胡长祥犯了错误,皇帝给他这个老师父一点面子,不好处置才把自己喊来。
胡濙其实很少管胡长祥了,他已经明确了自己的追求,明确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早已不惑,不用胡濙多加管教。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胡濙行礼。
“胡少师真的是生了个好儿子啊。”朱祁钰满是笑意的说道,示意胡濙免礼,就坐便是。
这话在胡濙耳边,就变成了,你看看你儿子找的麻烦,连朕都没法处置。胡濙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了胡长祥。
胡长祥有些疑惑,他平日里就养养老鼠,在解刳院当值,从来没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这怎么就闹到了陛下这儿了?被老爹这一瞪,更是打了个哆嗦。
“好事好事。”朱祁钰示意胡濙不要用那个眼神瞪胡长祥,赶忙把事情说清楚。
胡濙这才了然,自家祖坟真的冒青烟了,看胡长祥的眼神里这次不再是审视,而是疑惑,自己儿子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这孩子天天研究动植物,还真的搞出了一些大名堂来,一种可以在黑土地上广泛种植的耐寒水稻。
利国利民也。
“先秦时有许子之道,著《神农》、《野老》、《宰氏》等,农家著作,奈何秦末乱世,天下争雄,其文牍均散佚,今日胡少师次子胡长祥,重拾此道,朕心甚慰。”朱祁钰略微有些感慨。
农学在东汉末年,彻底失去了传承。
虽然天子每年春耕祭祀句芒,都会亲自扶犁,而地方官员的考成之内,都有劝课农桑,但是农学最重要的思想,仍然因为儒学当道,不合时宜,最后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儒家不是最喜欢讲仁义礼智信吗?为何农学这种大仁大义,反而会因为儒教的兴盛而消散?
儒家的核心不是仁义礼智信,而是尊卑贵贱,不逾次行,不要脱离本分,因此儒家才备受追捧。
农家的核心思想是四个字,收获均分。
就是种到了田里的庄稼,所有的收获,应该是这个社会上不同分工的人均分,王公贵族要和农民共同劳动,即君民共耕,而且获得同等的劳动报酬,也就是收获均分。
维护尊卑贵贱,不逾次行的目的就是自上而下、合乎情理的对下极致朘剥,你要讲收获均分,那还有必要分尊卑贵贱吗?
所以农家的消亡,便是显而易见了。
其实农学家们自己也清楚,他们提倡的收获均分,和大同世界一样,是个理想国,是地上神国,是很难很难,甚至不会实现的。
所以他们的主张,民以食为天重农桑,农为本民为基、明确分工以及推崇农具改造,提高亩产、改良作物,最后就是农产品价格和手工业价格维系公平。
即便是如此,依旧艰难前行,最终连道统都消失不见。
论诸子百家,其实儒学的大同世界是最容易实现的,在生产力不足的情况下,帝制是一种妥协之后的最优解,围绕着帝制产生一系列的阶级,是必然的。但是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儒家思想变得如同苴草一样开始腐烂,脱实向虚,变得形而上起来,阻碍历史发展。
“胡长祥这些稻种,为大明对东北三省的统治,是有决定性作用的,朕以为价值一块奇功牌啊,朕有意打造一家农学堂,专门研究农具、肥料、农务、四时、植保、畜牧、以及农作物,改良农作物、对大航海时代下各种作物的研究,不知胡少师以为如何?”朱祁钰看着桌上太医院呈上来的奏疏,十分确信的说道。
主张收获均分,在景泰年间,依旧是一件脱实向虚的美梦。
但是主张农产品和手工业制品价格维系在一个平衡区间,提高农作物的品类和数量,进而提高大明人口数量,还是可以想一想、盼一盼的。
“农学堂?”胡濙有些疑惑的说道:“需要单独设立一个堂来教授农事吗?”
朱祁钰颇为确认的说道:“需要的,谁掌握了粮食,谁就掌握了江山社稷。”
“谁掌握了粮食……”胡濙面色数变,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陛下这一句话,立刻就让胡濙醍醐灌顶,这个时候,不是避嫌的时刻,胡濙的疑问,主要是自己的儿子搞出了耐寒水稻,若是设立农学堂,管学大臣自然是的二儿子,胡濙向来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在政坛里沉浮,也能避就避让。
但是陛下的话,让胡濙立刻清楚的认识到,皇帝陛下比他更加理解农业对大明江山的重要性,这是皇权的延伸,也是大明兴衰的大事,这种时候应该举贤不避亲,礼法从来不是不便之物。
一个大学堂,从最初的酝酿到朝中决行、粗定、有成,需要多久的时间?
以京师讲武堂、讲义堂、讲医堂、海事堂、巾帼堂为例,海事堂一波三折,甚至改了个名字,从通事堂改为了海事堂,发挥作用最少也要三年的时间。
可这些学堂,从诞生之日起,就与大明的兴衰荣辱,息息相关。
“那朕就把朕的想法,交给礼部廷议,拿出个章程来,这番建校,朕拟拨三十万银,以作筹建之费。”朱祁钰见胡濙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便笑着说明了自己的打算。
和讲武堂等学堂一样,筹建的费用,由皇室内帑单独拨付,日后的所有开销和维护,由国帑内帑对半分开,这也是大明皇权和臣权、政务官和事务官、决策权和行政权多年博弈后的一个结果。
胡濙一听三十万银,再联想到自己给皇帝张罗选秀也只有两万银,只能说皇帝陛下果然该出手时,从无吝啬。他俯首说道:“陛下圣明。”
“胡少师生了个好儿子啊。”朱祁钰示意兴安拿来刚送来的大明奇功牌,挂在了胡长祥的身上,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说道:“好好干,朕很看好你日后的臣就,朕希望,日后大明的粮食能越产越多,百姓们的肚子也能吃饱一些,要是想实现,胡祭酒要多多为朕分忧才是。”
“臣定不辱没君命!”胡长祥跪谢皇恩。
胡濙和胡长祥站了起来,走出了讲武堂聚贤阁,而胡濙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胡长祥面带犹疑的说道:“后山马和大宛马的串串,既有后山马的耐力,也有大宛马的高大,在奉圣州军马场内,大明的军马,比汗血宝马跑的时间更久,比后山马更加高人一等,即便是以儿子对军事浅薄的认识而言,在马上高人一头,就是强悍一分。”
“这是为什么呢?是什么决定了它们的耐力,又是什么决定了他们的身高、颜色、毛发、尾长?这种杂合,只是在动物上,还是在植物上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