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活棋死局
是夜, 陈舍微说了两个故事哄陈绛睡了,拿起陈砚著给的荷包抖开。
两只实心的金菱角落在床上, 做工逼真, 犹如鲜菱角涂金粉,作为赏小辈的玩意,算得上贵重了。
陈舍微瞧着尖尖翘翘的菱角, 心中却不知为何,瞧着恶心, 想着回去就融了花用, 再用他自己挣来的金银, 给陈绛打一对小福猪。
谈栩然觉出他似乎有话要讲,松松的在他手腕上打了个结。
“夫君……
“夫人……
话撞在了一起,又是一默。
陈舍微看了甜睡中的陈绛, 再度开口。
“夫人可想阿绛裹脚?”
谈栩然闻言,脚趾不由得一蜷, 又缓缓松开。
“年岁到了, 总是要裹的。”
陈舍微窥见她双足的轻微动作, 望了过去。
他知道谈栩然没裹足,也发觉她似乎以此为耻, 夏日里就寝也穿袜。
“可以不裹吗?”陈舍微看着她问。
谈栩然脑海中顿时涌现当年议亲时四面而来的尖酸之语, 邱氏过门时她就陈绛这么大,邱氏借口忙碌,把裹足这事给忘了, 就是不想谈栩然嫁得好。
“阿巧是裹足的,阿小、甘嫂都是半裹, 阿绛不裹, 日后只能嫁个贩夫走卒, 即便嫁与相当的人家,夫君也必然会有个天大的短处,我能嫁与夫君,已是走运至极。”
谈栩然说着就见陈舍微面上怒意愈浓,可这怒意也并非冲着她而来,而是向着一个虚空的,强盛的敌人。
“我会挣更多的家财,到时候招赘也罢,不嫁更好,我养她一辈子,咱们三人永远也不分开,有何不可?何必为了男人的喜好,生生折断足骨,难道美吗?”
陈舍微这一番话令谈栩然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她顺着他的话去畅想,竟觉得美妙,末了却不由自己的冲出一句疑问。
“难道不美吗?”
陈舍微没有回答她,不过他的神色柔和下来,浓密的眼睫轻垂,掩住望向她足时哀色与庆幸。
他伸手握住谈栩然的脚踝,松掉系带,这动作于他是逾越,于她是冒犯,可谈栩然只是短促的吞了一口气,竟僵了身子没有阻止。
陈舍微动作不停,直接扯掉了洁白的袜袋。
一只天然的,未经折磨的足落在陈舍微掌心。
谈栩然个子高挑,足长也符合她的身高,纤长匀称,柔软白嫩。
捧着她足的双手被红绳捆缚,好似月老庙上求来的一卷情丝。
“很美。”
轻轻的两个字,语气淡淡然,没有故作的诚恳,没有造作的奉迎,像是在陈述一件极寻常的事情。
果子是绿的,花儿是红的,在陈舍微的心里,她的足是美的。
谈栩然只觉心中轰然一声,庞大而陌生的渴望击碎了冰封的一角,粘稠的欲望潺潺流出。
陈舍微掌心一空,谈栩然忽然动作很快的背朝他穿袜,随后躺下,淡声道:“先睡吧,明日还要去看试院。”
足弓弯弯,好似半轮月。
陈舍微怅然若失的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心中腾起无尽爱怜,又有翻腾不休的渴望,统统只得强压下去,道一声,“好。”
这厢都要熄灯睡下了,外间又有人叩门,说来添冰。
陈舍微伸了手给谈栩然,要她解开绳子,便去开门。
陈家小厮端着盆冰进来,‘哗啦’一声倒进冰鉴,又抠出底下蓄水的凹糟,将融掉的水倒进盆里。
这一气做完,该出去了,那低着脑袋的小厮却往陈舍微身前撞来,将一团纸塞进他手里。
陈舍微原本心思浮乱,尽系在谈栩然身上,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等那小厮都溜出去了,他才不解的摊开掌心,捋平那张纸。
‘六郎!
奴猜不透你为何出尔反尔,堪不破你到底是何种心思!
可眼下奴要死了!
奴孤零零一人,守不住父母家财,身边已没有亲眷,全是虎狼!
万般盼你求你,速速提亲,平妻也罢!’
皱巴巴的纸张上,几行字凌乱扭曲,像是匆匆写就。
陈舍微看得眉头深锁,冷不丁就听谈栩然在他身后幽幽开口,“唉,高氏也是可怜人。”
陈舍微猛地打了个哆嗦,抚着心口道:“夫人走路怎么没声。”
“是夫君看得太专心了。”谈栩然拢了拢外衫,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坐下。
陈舍微也跟过去坐下,将纸张摊在桌上,朝谈栩然那头送过去。
“高氏的意思是,高家大房想吞她家财,她唯有嫁人自救?可这世上一半都是男人,我已经不允她了,她若十万火急,何不另找一个,巴巴的寻我做什么?”
谈栩然看他,眸中戏谑讥讽之色也未掩饰,只缓缓伸手抚弄陈舍微的面颊。
灯芯没在灯油里,昏昏沉沉,发黑的一团光。
可他的面孔依旧俊美,细细看来,哪怕是陈家最出挑的陈砚墨,若除了那几分气韵,光论相貌,也不及陈舍微。
“夫君貌美,见之难忘。”
掌心之下,颊肉炽热,谈栩然手指微弓,不过她未留长甲,陈舍微不觉得疼,以为是爱抚,只有她自己看见五指蜷曲捏住的恨意。
陈舍微低了脑袋,又抬眼看她,小声道:“夫人喜欢就好,可我不想与高氏有什么沾染。”
“高氏嫁妆颇丰,夫君就不动心?”谈栩然含笑问他,笑容森森然。
此时若有好事之徒从窗外窥视,简直要怀疑对坐着的,乃是一人一鬼了。
“哎呀夫人。”陈舍微无奈至极,有些撒娇腔调,“莫说笑了。”
他说着,忽然有些恍然,道:“我晓得了,难怪要嫁我。高家在泉州也算势大,她带着那么厚的嫁妆,不是那么好嫁的,唯有陈家一族能压过,且两家又是姻亲,高氏若嫁了陈家人,带了嫁妆过来了,再暗地里撇些金银产业给陈家,族里得些好处,肯帮她与高家斡旋,而高家忌惮陈家,也不会太过分。”
说着,觉察到谈栩然的手要抽离,他下意识将自己手盖上,压着谈栩然的手继续贴在面上。
谈栩然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宽大修长的手上,思绪分迭。
原身又是陈家族里最好掌握的一人,秉性凉薄,肯舍发妻,容貌又得高宜春的喜爱。
所以选的是陈舍微,所以苦的是谈栩然。
他说的这些关窍,谈栩然在看过那几行字的一刻就想到了。
原来谈栩然走活的一粒子,竟是高宜春的死局。
想到这,她猝然的收回手,不去看他讶异失落的眼。
作者有话说:
小陈憋坏了,明日要出门吃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