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画菊的少女和干饭的少年

轮到吴燕子嫁到王家时, 天已经冷透了。

为了送嫁方便,陈舍微和谈栩然回到了老宅小住。

陈舍微本就不善酒力, 今日难免喝多了, 走步都踉踉跄跄,沾着一身冰凉碎玉跌进谈栩然怀里,肌肤发丝里却还残着一丝温暖的喜炮硝烟味。

又是一年初雪时。

冬日里蔷薇休眠, 宅院有些寂然,从内室西窗望出去, 山茶花已能轻松越过墙头, 满树暗红沉郁, 胜过玫瑰。

就是在这窗子前头,陈舍微与谈栩然缠吻正酣时,王吉的老娘来兴师问罪, 害得他被她戏得提前鸣金收兵。

转眼间,吴燕子已做了王家妇。

陈舍微一觉醒来寻不见谈栩然, 一张口想起吴燕子不在, 阿巧昨夜歇在外院。

他随手拿了件褐色棉袍裹上, 喝过仆妇递来的一盏奶茶,往外头去寻谈栩然。

老宅自然是有人留守打理的, 不过陈舍微交代过, 别太拘着花草生长,就当是在野地里,只要不绷坏了砖地, 侵占了房舍,就随它们长去。

于是当他一拐弯, 就好似走进了遗落了满地红糜, 雪烧黛枝的寂寞山谷。

山茶花不是女儿花, 若是被拘在盆里,养在屋里,断然不会有这样美色。

再者,山茶花凋谢起来也很不留情面,明明还是花盛时候,却落得满地。

有些是一瓣一瓣的的落,有些甚至是一整朵一整朵的掉。

不论是白花种还是粉花种,乃至眼前这片红花种皆是如此。

似乎并不过分在意自己的美丽,只要开过,谢过,就好。

老宅的山茶只有红色的孤种,这种红山茶又红得不大一样,像是兑了几滴墨入朱色,有种冷漠寂然的美丽。

陈舍微怔怔的看着雪地中那一人身着赤红斗篷,乌发披落,美得像是花之精魂所化的山鬼之女。

遗世独立,自由孤傲。

谈栩然缓缓转身,这应该是鲜见生人的一张冰冷美颜,却为他浅露笑容。

陈舍微踏着薄薄的积雪走过去,瞧见谈栩然指尖抿着一朵红白色斑的山茶花,乍一看还是以为是染雪,细一瞧却是异变的复色之花。

这花形态丰盈饱满,花边却又微微起皱,似涟漪波澜,美得不像真的。

“这花,若是能永远留存就好了。”谈栩然很少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看来是真的很喜欢。

陈舍微转脸看向那株山茶花树,几经寻找,终于在高翘的枝头寻到一朵还未开的红白花蕾。

“既有先例,那么就择这个品种来育,假以时日,应该能种出一树复色花来。”

他收回视线,就见谈栩然将山茶花簪在了耳畔,容颜妖异魅惑之感叠增。

脊背抵在树干上,红花随着白雪猝然落下一阵,陈舍微还在恍惚,自己居然得到了山神精灵的亲吻。

阿巧窥进浓绿重红的花隙中,就见红褐相依,下意识就后撤一步。

她已梳起妇人发髻,抚了抚心口,轻呼出一口气。

吴缸这几日都随着阿巧住,自然也跟着回泉州,可谓是形影不离。

暮秋冬时,谈栩然忙,陈舍微也不算太闲。

除了泉州卫管农事的小吏常来常往,同他商议来年春耕事项外,漳州卫的小吏也同陈舍微有书信往来。

因为谈栩然和陈舍微去漳州那段时间,陈绛着实辛苦,所以放了她几日的大假,叫她好好歇一歇。

其实陈绛并没觉得累,在宅院里闲坐一日,也是无趣,又想换了布衣,同陈舍微一道出去逛逛。

可陈舍微正好有客来访,也没时间陪她,陈绛只好自己找乐子了。

她的家宅很美,即便是秋冬寂寥时也并不只有枯败之色,从青松院往正屋去的小径上,野花野草已入梦乡。

一季生的植物,陈舍微已经叫人除了,以待来年,还有些花是要在这时候埋下球茎,春日里才会开的,陈绛留神避开翻过的新土,免得踩实了。

陈绛屋里用陶盆里栽着的菊花是从老宅带来的,一年比一年开得茂盛,移到了几个高低不同的花架上,并不似旁人家的菊花那般傲然自立,花型圆满,而是散如蟹爪,甚是错落垂下,明黄淡紫交杂,浅碧红粉相依。

若叫花匠来看,必定要说这几盆菊花侍弄的不好,没有打顶,也没有剪掉分枝,可陈绛就是喜欢飘枝,有种永不受缚的感觉。

日暮余辉浓稠如蛋黄流心,落在花上,光影橘灿斑驳。

陈绛铺开宣纸,摆好笔墨颜料,准备作画。

高凌随着陈舍微一通到正屋来,从回廊一路走来,目光只盯着窗框里那位执笔垂眸的少女。

年节将近,大多主顾都要增订货量,陈舍秋供烟叶给陈舍微,而陈舍稔在南直隶的铺子又要陈舍微供烟卷给他。

陈舍嗔更是别提了,在漳州拉了生意,结果还得靠倒腾陈舍微的烟叶好挣些差价,就连陈舍刞也同陈舍微商量着,要从他这进烟叶。

毕竟二房好些产业都在外头,可远超陈舍稔那两间铺子。

不过陈舍刞也知道眼下狼多肉少,愿意将交货期延后些时日。

王吉新婚后散漫了好几日,高凌统管了铺子里的事,底下管事得力,倒也不是很累,只把陈舍稔和陈舍嗔的管事去分店摆架子要货的事情说了。

“那你怎么说?”陈舍微掀开茶桌上的攒盒,露出各色干果蜜饯饼糕饴糖来。

好些都是同糖寮有买卖往来的糖饼铺子送来的,吃来吃去,嘴都吃腻了,谈栩然倒是更喜欢陈舍微自己烘烤的红糖小饼干。

高凌嘴里叫陈舍微塞了个鸡脖糖,嚼了几嚼,费劲的说:“叫他们等着呗。”

陈舍微笑了起来,没在多说什么,转而道:“清渠书院说是年末有个小考,考完才放假,你准备的怎么样?”

高凌局促的避开陈舍微的视线,指了指自己腮帮子,示意黏着呢,说不了话了。

陈舍微失笑,瞧了瞧他规矩不少的坐姿,道:“挨了不少手板吧?”

说起这个高凌就恼火,挣开牙关,道:“他若不是先生,我早打他了。”

“可不能啊。”陈舍微道:“那明年还去学吗?”

泉州书院这种官学,高凌是进不去的,清渠书院这种私塾倒是还行。

可惜高凌基础太差,年岁又不算小了,只归在了丁等。

丁等多是短学几月的学生,就是那种家里人也不盼着他能学出个什么名堂来,只要通晓文墨,能写会算就行。

高凌默了一会,道:“能不能只上一门算术课?”那位张先生教的真是好,他都不知道算术还能那样奇妙。

“书院里可没这说法。”陈舍微笑道:“可书法、礼仪、诵读这几门课,你虽不喜,却也是有用的。有些场合人前装装样子也是要的,难道非得瘫在椅子上翘着脚,以彰显你的放荡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