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曲嬷嬷那番话,林容并不打算听从。她虽只见过陆慎两次,却委实有点怕他,打定了主意,以后是能不见就不见。
她夜半抱着千崖客的书画入睡,睡意阑珊时,仿佛瞧见一青衣士子徘徊于床边,他冲她浅笑,语气温和:“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林容忽然哽咽,她想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却怎么也动不了,她想问问师兄,你现在在哪里,叫了什么名字,我好去找你。一个人在这儿,实在有一点孤单。虽然师兄你有点不着调,但咱们好歹是同门,一个锅里吃饭的情谊。
可惜,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拼尽全力却只吐出两三个字来:“师兄,师兄……”
青衣士子却只笑笑,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的,我知道。”
林容正疑惑师兄怎么忽然这样正经起来,听得这句“我知道’,突然安心起来,心道,你这些书画怎么打听也寻不着,大抵是不怎么出名的穷书生罢了。幸亏我家里是干中医的,便是些许皮毛,背得会几本医书,也能够在这里养活自己了。哎,师兄啊师兄,毕业的时候,你跟我选调进一个单位,老师还让你多照顾我,现在看起来,是我照顾你的概率大一些。
青衣士子仿佛听得懂林容的心里话,笑着点头:“好,那我等你。”
林容心满意足,沉沉睡去。
这样过了三日,倒是无人打扰,渐渐便到了送行江州长吏这日。林容这日睡得不好,直到天光大明这才醒来。她推开窗户,见廊下不知谁弄来的铜瓮,满满一大缸水,几点青石,几尾黑青游鱼,颇为灵动。
林容心情大好,问小丫头:“这是谁弄了来的?倒是怪有趣的?”
小丫头回:“是虞嬷嬷今儿一大早命人送来的,说是蓄水,作救火之用。翠禽姐姐说这个铜瓮太丑了,寻了青石、游鱼点缀,勉强看得过眼去。”
林容笑:“这个丫头一向手巧。”
她转头,便见那边水廊上凤箫气鼓鼓地走过来,翠禽提着食盒紧跟在后面,一面道:“祖宗,都回了咱们院子了,你这幅样子难道是给主子看的?”
凤箫回:“主子看不着她们的臭脸!”
二人走得急,转过回廊,不料同林容撞了个正面,齐齐停住:“县主怎么起了?您昨夜好不容易没有梦魇,怎么不多睡会儿?不过也好,奴婢刚好去厨房取了膳食回来。”
翠禽沉稳,凤箫急迫,哼了一声:“取回来有什么用?三瓜两枣的,谁稀罕?”
翠禽扯了扯凤箫衣袖:“主子面前,你少说几句。”
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太好的缘故,林容此刻还真有些饿了,她翻开食盒,见里面是一碗熬得糯糯的清粥,攒心八宝盒分乘着几样酱菜,她伸箸尝了一口,点头:“咸了点,但是配清粥不错。”
凤箫本是气鼓鼓的,听得林容这句话,委屈得掉起泪来。
林容无奈,问:“说罢,怎么了?一大早的,怎么生起气来?”
翠禽摇摇头,凤箫却一股脑全说了:“奴婢们今儿早上去厨房领膳食,要个炸鹌鹑,说没有,要个冰糖炖燕窝,也说没有。我便问他们,怎么大婚那日鹌鹑也有,鳝丝也有,独独今日什么都没了。”
“厨房那婆子正眼也不瞧我,说‘大婚那日有不错,难不成日日都有?姑娘拿话问我,也问不着,咱们两原不相干的’,我一时没忍住,同她吵了几句嘴,谁知道那婆子嘴巴里越发没个成算起来。”
林容喔一声:“怎么个没成算法,叫你们两个气成这样?”
凤箫被那婆子气昏了头,一时转过念头来,那些话怎么能对主子说,囫囵道:“左不过江州如何如何,雍地又是如何如何,一些不入耳的村话,主子不听也罢。”
翠禽也道:“县主,你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往日在江州就时常同小丫头打嘴仗的,除了几个嬷嬷,谁也辖制不了她。”
她扶了林容进去,回禀:“奴婢打听过了,也不是厨房故意为难我们,实是雍州侯府的老规矩。她们同咱们不大一样,什么时辰起灶,什么时辰上灯,都写得清清楚楚,又不许弄小厨房。今儿实在也是咱们去迟了,也犯不着为难她们。不过也不妨事,咱们那煎茶的红泥炉,弄些小菜还是不成问题的。”
林容向来清净无为,来这雍地也是为了寻找师兄的下落,虽明知翠禽此言是在粉饰太平,却只笑笑,不做它言:“那就好!”
等用过饭,曲嬷嬷禀告:“县主,二门外已经备好马车。虞嬷嬷派了人道,送亲使周大人返程江州,本应雍州属吏送行。只是宣州初定,事务繁忙,君侯也抽不开身来,只好劳烦夫人相送了。”
明眼人一听,便知是托辞,陆慎抽不开身,麾下的文武也无一人抽得开身吗?不过是不想而已,不把江州当回事,不把江州放在眼里而已。
林容没有这种归属感,可是随行的丫鬟仆妇,皆是垂头凄凄然之状。
出行的马车,仍旧是林容来时乘的那四驾八宝车,只是翠帷华盖、明珠帘统统被摘除,换上了酱紫色的粗布帷帐,也就只有四角垂檐上浮雕凤穿牡丹纹,能一瞥昔日的奢华。
倘若是初时,翠禽曲嬷嬷必然愤愤不平,可是接连这一个多月的冷遇,便是脾气最烈的凤箫也只是默默扶了林容上马车:“主子,您慢点。”
登车而去,出二门,见街市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虽偶有军士巡逻,浑然不像大战之后的景象。
渐渐到了城外,这才见乱世的萧索之态,路上行人皆是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偶有卧倒的饿殍。
林容瞧了,忍不住叹气,曲嬷嬷忙放下车帘,宽慰:“县主,雍地已经算好的了。再往南一下,连年大战,千里绝烟,人迹罕见。您歇息一会儿吧,到十里亭还得一炷香的时辰。”
林容到的时候,送亲的长吏周如晦已经在十里亭恭候多时了。江州尚朱,雍州尚黑,周如晦此刻却一身雍州黑色官袍,同林容见礼:“臣拜见县主!”
林容惊疑:“周大人为何着雍州服色?”
周如晦,四十来岁,面有愧色:“江州、雍州之间所隔豫州,已启战端。臣打算绕道回江州,故而乔装做雍人打扮。”
林容放心地喔了一声,挥手,翠禽奉上两樽清酒:“大人一路护送我北上,不辞劳苦,今当归离,还请大人一路保重才是。请饮清酒一樽,以壮此行。”
周如晦未曾与这位舞阳县主过多接触,又念她小小年纪便远嫁,心下感念,小心接过酒樽:“臣多谢县主。”
林容是喝不得酒的,她那一杯早就命翠禽换成了清水。
两个人喝过了饯行酒,周如晦拿过一个包袱:“县主此前所说千崖客一事,臣多方打听,只可惜所知者寥寥无几。那日在五庄冠同通玄真人对弈,这才偶然发觉一张千崖客的棋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