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鹊桥仙(一)(第2/3页)
“你知道我的死,却不知道苗天宁已死。”
徐鹤雪身上的剐伤皲裂更甚,他指节稍松,魂火便给了耶律真喘息的机会,“告诉我,当年苗天宁与你在城外血战,你果真没有杀他?”
耶律真双手触摸自己的颈项,却怎么也驱散不了魂火灼刺皮肉的尖锐疼痛,他猛烈地咳嗽,咳出血沫子,却迟迟不肯说话。
徐鹤雪一挥手,魂火叫嚣,发出尖锐的声响,几乎要刺破耶律真的耳膜,他重重地摔下来,在尘土里翻滚,却怎么也驱散不了那些死人哭嚎,散碎的魂火更是钻入他的衣襟,灼烧他的血肉。
玛瑙湖畔,耶律真的惨叫声声凄厉。
魂火灼烧他的皮肉,使得他衣衫底下一片鲜血淋漓,他的肩背几乎已经是血肉模糊。
耶律真滚进了玛瑙湖里,试图用冰冷的湖水来浇熄身上的魂火,但这显然并没有用,此时荻花丛中已有露水凝结。
荻花露水,即是幽都恨水。
反而使得耶律真的痛苦加剧,他在湖水里挣扎叫喊,而徐鹤雪手提灯盏,迈着缓慢的步履,走到湖畔。
血水滴答,他的身形越发淡薄。
他冷眼旁观着耶律真在水中被魂火灼烧得浑身是血,半晌,他俯身,手中长剑抵住耶律真的颈项,迫使背对着他在湖中的耶律真不得不仰起头。
“不说吗?”
“我如何杀他,我那时已身受重伤!我如何杀他!”耶律真所承受的痛,是比他在战场上与人厮杀所受过的伤还要折磨百倍的痛,痛得他神思恍惚,几乎崩溃。
他的确不知苗天宁已死,他更不知道齐人将此人的死,算在了他的头上,当年苗天宁将他逼退至雍州城门外,与他缠斗几十回合,被苗天宁一刀刺在后背,他的部下护送他离开之时,苗天宁分明还活着!
“我听说蒙脱在牧神山,便想绕过齐人援军,”耶律真被剑身狠狠抵住喉咙,琉璃灯盏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去,去与他汇合,谁知,我去时,蒙脱……蒙脱已经死了……”
整个牧神山,几乎是尸山血海。
五万丹丘胡兵,三万大齐靖安军,死了个干净。
耶律真看着他的脸,苍白而年轻,“我亲眼看见一路齐人军,他们,是从居涵关的方向来的,将你从尸山里带走了……”
玉节大将军是丹丘的劲敌,他究竟有没有背叛大齐转投丹丘的意思,其实丹丘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因为最清楚这件事的将领蒙脱,已经死在了牧神山。
他原以为那些齐军带走徐鹤雪时,他就已经死了。
后来回到丹丘,他才知徐鹤雪被带回雍州处以凌迟之刑,再之后,丹丘与大齐订盟,两国交好,耶律真等一干武将被卸权幽禁。
“你可认得他们?”
徐鹤雪冷声逼问。
那时,徐鹤雪重伤昏迷,并不知道是谁将他带回了雍州。
“不认得……”
耶律真口齿浸血,“但,他们像是你们齐人亲兵才有的穿着,还有,那个领头的人,我率部悄悄离开前,听见他们唤那人作‘窦指挥使’……”
亲兵是官员的随侍护卫。
居涵关来的亲兵。
窦指挥使。
寒风呼啸,水波泠泠。
窦英章。
徐鹤雪脑中浮出这个名字,他满耳轰鸣,握剑的手倏尔一颤,耶律真察觉到颈间的力道松懈,他立即作势挣扎。
徐鹤雪拨开裹附在耶律真身上的魂火,霎时,魂火随风而散,满天浮光,他指节紧绷,青筋鼓起,撤去所有的术法,以剑刃一寸一寸地抵入耶律真的喉咙。
他周身的莹尘变得棱角锋利,四散出去,席卷整片荻花丛。
“将军,张相公于我有知遇之恩,值此非常时期,朝中意欲扳倒张相公与孟相公的人不在少数,以南康王为首的宗室,还有吴岱之流,他们都反对二位相公整顿吏治……你虽居庙堂之远,却也不得不深陷其中,所以我才来此,为张相公,也为你,少一些掣肘。”
记忆中,有个人接过他手中的酒碗,笑吟吟地向他介绍身边的人,“这是我的亲兵指挥使,英章,快来见过徐小将军!”
“窦英章,见过徐将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徐鹤雪一手握着剑柄,另一只手握住剑锋,剑刃切割喉咙的闷声不断,殷红温热的鲜血淌了他满手。
他后知后觉,
垂下眼帘,对上耶律真大睁的,涣散的双眼。
血珠滴答,落在湖水里。
徐鹤雪失了力道,痛得麻木,一道道的剐伤几乎令他浑身浴血,长剑入水,破碎成莹尘,涌入他的身躯。
湖面映照一盏又一盏孔明灯,纷繁如星。
天色微白,雍州城门外的丹丘胡兵已经被绞杀干净,谭广闻令兵士们轻扫战场,周挺日前趁耶律真还陷于内乱之时便突围出去,找到了谭广闻部,更与新任雍州监军韩清成功汇合。
谭广闻总领鉴池府与泽州两路兵马,在来的路上与丹丘南延部落的增兵正面相遇,血战几日。
“谭将军。”
韩清一身宦官衣装,绕过死人堆,唤了一声。
谭广闻听见了,立即转身走到韩清身前,抱拳道,“韩大人,您不如先行入城?”
他对韩清的热络,周挺已习以为常。
“谭将军,你还是与咱家一块儿入城吧,听说秦将军魏统领他们都受了伤,咱们这些来迟的人,理应前去安抚。”
韩清轻抬下颌,淡声说道。
“韩大人有理。”
谭广闻将谄媚写在脸上。
一行人才要入城门,陡然间,周挺觉得自己衣领里冰凉一片,他抬起头,灰暗的天色里,清白的雪花纷纷扬扬。
“倪姑娘!”
不仅是周挺听见了这声喊,韩清等人也听了个清楚。
韩清蓦地一见从城门内跑出来的那个女子,风雪之间,她的面纱拂开,露出真容,韩清只看了一眼,便神情惊异。
青穹如何喊,也不见倪素停步,他行动迟缓,很难跟上她,便停了下来。
烽烟过后,死寂的战场上,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敲击着许多人的耳膜。
周挺看她跑过身边,他下意识地转过身,却见她在几步开外停住。
他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段嵘率领着一众兵士回来了。
“倪小娘子,倪公子他……”段嵘一眼就看见了倪素,他拉拽缰绳,令马儿停下来,他翻身下马,神情沉重无比,他张张嘴,要将手中的琉璃灯递给倪素,却见她忽然绕开他,往前疾奔。
他回头,不远处有一匹白马归来。
它通体雪白,唯有鬃毛是银灰的,它不停地嘶叫,马蹄焦躁地踩踏地面,倪素跑过去,它就低头蹭她的发髻,急促地吐息。
那是倪公子的霜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