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浪淘沙(二)(第2/3页)
他想带她骑马,与她踏青放纸鸢,甚至是回到她长大的雀县去。
徐鹤雪忽然伸手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低下头来。
他掌中的温度犹如一捧雪裹附着她后颈的皮肤,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嘴唇。
日光淡薄,烛影绰绰。
水声滴答又滴答,浸湿倪素的裙摆。
青穹背身站在门外,他系得松垮垮的头巾被风卷到了檐廊外面去,光秃秃的脑袋暴露在冷风里,他依旧动也不动。
——
深夜又开始下雪,且有渐盛之势。
蒋府书房内,老内知“扑通”一声跪下去,“大人,谭广闻的认罪书,审刑院不是已经有一份了么?谭广闻都已经死了,谁又知道如今您手里这个,是不是真的!”
“字迹我已经对过了,是他亲手写的没错。”
蒋先明起身走到他面前,“我手里这份认罪书上写的是冬月初六,而定谭广闻罪的那份上写的却是冬月初七,冬月初六是谭广闻才被押解进京的当日,何以初六才认下私自增兵鉴池府,支援牧神山不力,以及杀苗天宁的罪,初七便改了口,绝口不提鉴池府的事,更不提玉节大将军下令兵分三路在牧神山围困胡人将领蒙脱的事,只说因私仇杀害苗天宁这一桩事。”
“这份认罪书要清楚得多。”
“可是大人,此时将它给您的人分明是居心叵测!”老内知苦苦劝道,“今日董耀在永安湖上自杀,这桩事牵连了六十余人在夤夜司里受审,其中还有人是官身……就连翰林学士贺童贺大人都因为家中被搜出徐鹤雪的诗文而被御史台问话,如今人人自危,都生怕牵涉进去!”
“那些奸妄小人如此行事,为的不就是如今这个局面么?”蒋先明强行将他扶起来,“他们越是如此,这其中就越是有鬼,他们是在向如董耀一般的人示威,不要轻举妄动,且不说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向官家证明这桩十六年前的叛国案,我没有判错,官家也没有判错,他们是借官家的手来打压威慑这些人,让这些人不敢再提。”
“他们是在告诉这些人,即便是之后官家知道了这桩案子是冤案,官家也不会容许有人翻案。”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将所有人的胆都吓破了。”
蒋先明将手中的书信交予老内知,“这是我与我父断绝父子情分的文书,你收好,回到我老家,就代我与他老人家说……”
蒋先明喉咙哽了一下,“净年十六年前做错了事,如今,不能再错了,净年不能再侍奉他老人家,还要与他——断绝父子情分,是儿子不孝,却也,只能不孝了。”
有了断绝父子情分的文书做凭证,来日,父亲便不会受他牵连。
“大人……”
老内知立时落泪。
“幸好我娇儿已经嫁人,夫人也早几年就去了,她们两个都不必被我牵连,”蒋先明说着,听见猫叫的声音,他转过脸,只见一只胖花猫进来,他走过去,蹲下身将它抱到内知的面前,笑了一下,“当初抱它回来,还是因为耗子总是啃我书房中的书籍,它抓耗子厉害得很,你也带它走吧,听我的话,连夜就走。”
胖花猫在他怀中叫个不停,蒋先明看着它,安抚似的,摸了摸它的脑袋。
后半夜雪越下越大。
蒋先明一个人在书房里坐着,两支蜡烛照着,他反复地看着桌案上的认罪书。
那年,
雍州的风沙很大。
他将将上任,雍州城的百姓便将官衙围得水泄不通,朝廷议罪,到定罪期间,不断有百姓在官衙门口请求将害得他们雍州城被袭,半城百姓被杀的那个罪魁祸首处以极刑。
才经历过胡人血腥的屠杀,雍州百姓心中恨意滔天,难以平息。
处死徐鹤雪的旨意送到雍州,他被整个雍州城的民意裹挟,定下凌迟之刑。
那日,
太阳炽盛,而那个身着朱红袍衫,银色鳞甲沾满干涸血渍的少年将军眼睛上缠着布,什么也看不见。
裹着眼睛的布染血,更衬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他一言不发。
直到被人脱下银鳞甲,扯开袍衫,他松懈的手似乎紧绷了一下,随即紧握成拳。
行刑之人落下的每一刀,蒋先明看在眼里,雍州城的百姓们都看在眼里。
在雍州城百姓一片解恨的叫好声中,那个少年始终隐忍,忍到浑身的筋骨发颤,他也没有喊出一声。
鲜血在刑台上流淌。
底下是百姓们快慰的叫喊声。
那种声音仿佛穿越了十六年的时光,尖锐地刺痛着蒋先明的耳膜,他颓然地往椅背上一靠,一手捂住脸。
满掌湿润,他呜咽出声。
这一坐,便至天明。
书案上的蜡烛燃尽,蒋先明换上官服,戴好长翅帽,令车夫备好马车,入宫。
今日正元帝要与群臣在泰安殿举行祭天仪式,蒋先明在永定门下了马车,不少官员也正朝泰安殿的方向去。
平日里与蒋先明结伴的人几乎没有,因为他是御史中丞,生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对,就传到官家的耳朵里去了。
今日他也是一个人走。
“蒋御史。”
快到泰安殿时,有人快步过来。
蒋先明抬头一看,“是潘三司啊。”
“你看着像是没睡好?”
潘有芳一边与他同行,一边问道。
“不瞒你,我这是一夜没睡。”蒋先明扯了扯唇。
潘有芳闻言,不由叹了口气,“咱们到底都在北边待过,你可得听我一句劝,上了年纪,还是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但蒋先明却只听了他前半句,他步履一顿。
“怎么不走了?”
潘有芳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潘三司,有句话我想问你。”
“什么话?”
“十六年前那桩事……”
“打住!”潘有芳立时抬手,随即朝蒋先明作揖,“蒋御史,你可是官家面前的人,可别在这个当口问我这些……”
蒋先明不说话了,闷头往前走。
潘有芳直起身,静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孟云献与裴知远在一块儿走,两人都有些沉默,先是董耀自杀,再是贺童入御史台受讯问,这些事像是巨大的石头,压在他们心里头。
蒋先明看见他们二人,便快步走上前去,“孟相公。”
孟云献转过脸来,面无表情。
“我想如今有一桩事,只有您能给我答案。”
蒋先明一双僵冷的手按压着袖边。
“孟公……”
裴知远一瞬警惕起来,朝孟云献摇头。
“我只想问孟相公,我错了,是吗?”蒋先明始终盯着孟云献。
裴知远想拉着孟云献赶紧走,但孟云献却拂开他的手,“既然如此,我赌你蒋净年生来就不愿做个糊涂人,你要问,我也敢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