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林苑木目送倪霁离开。
远处天边又亮了一下, 星星点点的火光从那里飞起。
这个营地居然有这么大吗?战斗的地方看上去离得好远。
远远的爆炸声传来。
林苑觉得脚下的地板隐约动了一下。她似乎听见了某种心跳,那声音好像就在自己的脚下。
似乎在脚底很深的地方,有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
过了没多久,昨天响过的粗鲁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开门。叫薰华那小子出来陪我。”
那人把门敲得震天响, 酒气熏天的影子出现在窗户的纸格上。
林苑释放出驱逐的精神控制, 和昨夜她做的一样。
门外的人尖叫了一声,敲门声很快停止了。但那人却没有像昨夜一样离开。
他不肯走, 像是极不甘心一般, 在外面来回走动,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急促声响。
那声音不似人类, 说得话林苑已经听不懂了。
但那种浓稠的欲念和扭曲的恶意像寒潮一般透过门窗的缝隙漫进屋子里。
投射在窗纸上的剪影扭曲变形, 变得魁梧,粗壮, 甚至长出了恶鬼一样的尖角。
“这个人是谁?”林苑盯着那晃动的鬼影,
温莎后退了两步, 一只手按着胸口,另外一只手摩挲了一下, 摸到了桌面上削水果的一把小刀。她颤抖着手指把刀握在了手中。
“那个人,以前是小薰的下属。”温莎脸色苍白,把那把小小的刀藏在身后, 身体一直在发抖,“如今他就是只恶鬼。”
薰华从前是一个很强大的战士, 孤高不染,免不了得罪了不少人。
“这些人总是隔三差五地过来折磨人。”温莎咬住了嘴唇,没有说下去。
“薰华他为什么会进到这样的地方?”
温莎的睫毛低垂下去, 她说:“有一年冬天……”
有一年的冬天,天气非常冷, 下了很大的雪,怪物们袭击了好几次这个城镇,许多人家都活不下去了。
但帝国要收的赋税还是那么重,一点都不能减免。城里多了很多孤儿,饿死了不少小孩和老人。包括温莎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很小的妹妹。
薰华动用了自己的权利,挪用了部分用来交税的粮食,分给了城里难以过冬的孤儿。
后来,冬天过去的时候,他被人举报,治了重罪。
帝国的财产重于一切,私自挪用,本来就是最重的罪。
月亮从此坠入沟渠,任人践踏。
“所以我说他是月亮。不管他落到了哪里。”温莎柔软的手指捏着挂在胸前的一个石头吊坠。
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她从小就挂着,每当她做什么重要决定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来回捏那块小小的石头。
好像那个不起眼的石头吊坠里,有支撑自己的信念。
她不再发抖,咬着牙,握紧了刀柄。
林苑朝她伸出手,两个女孩的手握在了一起。
握手的那瞬间,皮肤相互接触,林苑清晰地感受到了温莎身上的情感。
那里有强烈的痛苦和难以消除的畏惧,以及那种让她在这样的恐惧中依旧能握紧刀柄的勇气。
“别怕。”林苑说。
她本来想说,别害怕,我会护着你的。但心里突然清醒地知道,她护不住温莎,也帮不了她。
这是一位已经在三四百年前就死去的朋友。
有什么东西,让林苑觉得鼻头发酸,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舒服地让她想要咬自己的手指。
糊窗的黄纸被什么东西舔破了,一条长长的,不属于人类的舌头从破洞口伸进来,在屋子里舔来舔去,企图勾到门拴。
林苑凝视着那里,一手握住温莎的手,另外一只手朝着那个方向遥遥伸出。
舌头抽一下收了回去。门外传来痛苦的尖叫和剧烈的翻滚声。
没多久,那里响起了求饶声,“不要,太痛苦了,放了我吧。”
林苑面无表情地盯着被舔破的纸窗,五根手指缓缓收紧。
哀嚎声变得更为剧烈,从楼梯上一路滚下楼去,在一楼的大街上翻滚打挺了片刻,渐渐虚弱,再也听不见了。
“苑苑,你对他做了什么?”温莎长长松了口气,跑到窗边偷看。
“我只是把从你那里感受到的情绪,稍微浓缩了一下,一口气塞进他的脑子里。”
林苑和她一起站在窗边,透过破了的窗纸,看见那里的地上伏着一具丑陋的身体。
那看似强大的肉块,在那里微微抽搐,最终再也不动了。
“有些人看似强大,”林苑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其实他这里,弱小得可怜。他以折磨他人为乐,但如果那些残忍的事情换到他自己头上,他根本就承受不了。”
天边火光骤亮了一下,爆炸声远远传来。
“怎么回事。”温莎说,“什么地方烧起来了?”
林苑走出门外,在走廊眺望远方,天边红色的火光时明时暗,像是战斗得很剧烈。
倪霁还没有回来,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但在这里,街道上灯火依旧,喧哗不改,来来往往的人脸上挂着笑,仿佛对那阵明阵暗红色火光,视而不见。
林苑好像又听见了那种发至地底的古怪心跳声。
就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意志藏在地底,金色根须像大网一样遍布,控制着这个世界里一切生灵的情感。
昨天夜里,她没有听见这种声音,昨夜她睡着了。
林苑想了起来,昨夜,大概也在这个时间点,她竟然莫名就睡着了。
那时的她在这个古怪的世界陷入了沉睡,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温莎和薰华还有这个玫瑰营里所有的人都消失不见。
咚咚。
咚咚。
那种强大的搏动声变得鲜明,仿佛能把所有人强势笼罩进它的情绪世界中。
林苑马上转回头。
她明明只走出门一两步,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和那个亮着灯的门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远。
就连灯光里的温莎,也变得模糊不清。
脚下的地板变软了,开始浮动,扭曲,让人站立不稳。
世界陷入昏暗,只有身后的那道门,那间小小的屋子还依旧亮着明亮灯光。
无数面目模糊的黑影从楼梯下爬上来,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蠕动着爬向那亮着明亮灯光的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