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守卫金兵朝墙脚走了过来,嘴里叽里咕噜喊了句女真话。赵寰没听懂,但从凶神恶煞的语气听来,估计是谁在那里的意思。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寰迅速朝身后看去,毡帐夹杂着矮屋子,凌乱不堪。

严寒的天气,外面空无一人,小巷道里只有脏污的积雪。

赵寰当机立断改变了主意,拉了拉蒙在头上的头巾,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金兵神情戒备,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离得几步远,定睛打量。

待看清之后,彼此意味深长对看了一眼,眼神轻佻了起来,用生硬的汉话问道:“你来这里作甚!”

另一个金兵则用手肘捅了下他,朝院子里努了努嘴,“说不定是陛下找来作陪的呢。”

“先前没听说啊。”金兵迟疑了下,到底不敢乱拿主意,说道:“待我进去问一问。”

赵寰畏畏缩缩站着,一个金兵进了院子,留下的金兵肆无忌惮地,将她从头看到脚。

金兵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大摇大摆踱步上前,怪腔怪调地道:“可是瞧着情郎脸红了?小娘子,你若是空虚了,让我好好疼惜你,保管让你满意。”

一股子说不出的膻味与臭味,朝赵寰直扑而来。她拉紧头巾,用力咳嗽。

金兵下意识抬手遮挡,想到赵寰脸上不正常的红,顿时骂了句晦气。

蹬蹬蹬,金兵后退几步,用刀柄指着她,威胁道:“滚开,离得远些!”

前面进去的金兵走了出来,朝着赵寰一招手,吆喝道:“陛下让你进去,记得好生伺候!”

“她好似生了病!”先前的金兵不放心,拉着同伴说道。

“你还怜香惜玉起来了!”同伴斜睨过去,嘲讽道:“赵家的娘们儿都细皮嫩肉,从床榻上下来,谁不是病恹恹的没了半条命。陛下让她进去,你少管闲事。”

金兵一想也是,去年天气一转冷,连着死了好些。她们这些帝姬妃子,除了贵人们高兴了,赏给他们享用一次。他们只敢在口头上讨个便宜,顿时失了兴致,没再多管。

赵寰跟着金兵进了屋,狭窄的屋子里,光线昏暗,空气浑浊。

在矮塌上,完颜晟搂着一个上身抹胸被拉到腰间,露出大半雪白胸脯的娇小女子。

在他下首坐着熊瞎子般壮实,胡子拉碴的完颜宗贤,拉着怀里衣衫不整的女子,在强行喂她吃酒。

靠墙坐着的乐师们,穿着单薄的薄纱衣衫,冻得脸颊发青,手指僵硬剥着琴弦。

唱小唱的女子,清丽婉转的声音,不停颤抖,嘴皮干燥开裂,渗出丝丝血渍。

对比着赵瑚儿对许月娘的描述,屋子里没找到相似之人,顿时感到阵阵失望。

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赵寰低垂着头,瑟缩在门口一动不动,迅速想着对策。

她的娇怯柔弱,引得完颜晟哈哈大笑,朝她招手道:“柔福帝姬,速速来与她们一起,陪着我们玩乐吃酒!”

完颜宗贤抹去胡须上沾的酒渍,眯缝起阴鸷的双眼朝赵寰看来,不悦说道:“陛下让你去吃酒,还站着做甚,莫非还敢不从?”

赵寰再次咳嗽,咳得眼睛通红,透不过气。

完颜晟皱起了眉头,嫌弃看着她,厉声道:“原来是病了,病了还来此地作甚,真真是找死!”

赵寰喘息着,沿着墙壁蹲下,虚弱痛苦地道:“药,我要药,郎中,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完颜晟一愣,赵寰的弱不禁风,祈求爱怜,令他畅快无比。他眼里闪烁着兴味的色彩,拉长声音哦了声,“看来还是怕死啊!倒是,你们赵家一家子,都贪生怕死。你那九哥,在临安当了皇帝,享受荣华富贵,连娘老子都不管了。你却来求我救命,实在是有趣,有趣!”

完颜宗贤与完颜晟一起大笑,道:“我那便宜儿子、你九哥不管你,我来管!”他朝完颜晟一拱手,笑道:“陛下,我算得上他的爹爹,这个药,郎中,我替她出了!”

韦贤妃给完颜宗贤生了个儿子,他对外一直称自己是赵构的爹爹。对赵寰也照拂了进去,一并羞辱。

完颜晟顿了下,仰天哈哈大笑,说道:“好,便宜女儿也是女儿,你这个爹爹岂能见死不救!来人,将她带下去,给她请郎中诊脉看病!”

伺候在旁的随从领命,带着赵寰离开。门板薄,赵寰听到完颜宗贤声音兴奋,叽里咕噜用女真语在说着什么。

潜意识中,赵寰觉着绝不是好事。她努力记着完颜宗贤的话,等到回去时,向赵瑚儿她们打探有谁懂些女真语。

随从跟金兵交待了几句,对赵寰说道:“你快些回去,不许将病气乱过给人。等下郎中会来浣衣院给你诊脉。”

赵寰拢紧衣衫,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感到身后看来时视线,她后背一阵发麻。脚步放慢,显得僵硬吃力,走几步,歪歪扭扭一下,仿佛随时要摔倒。

走了一段路,赵寰感到身后视线消失,在转弯时,她悄然回头望去。

果然,门口的随从不见了踪影,金兵则拢着袖子,缩在门边不住跺脚取暖。

总算化险为夷,赵寰靠在墙上,缓缓舒了口气。

金国皇帝在位都不长,完颜晟能做十多年皇帝,与大宋联手灭掉辽国,再变脸转头对准了盟国大宋,绝对不容小觑。

她先前装咳嗽,是因为她本身就在发热。单纯只靠装,肯定瞒不过老奸巨猾的完颜晟。

何况还有完颜宗贤,他是金国数一数二的权臣,被封为景国公,官拜左相。在金人中威望极高,也不是蠢人。

她能逃过一劫,是她们这群女人,向来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赵寰微微笑了,希望他们能更加狂妄些才好。木屐踩在雪里,雪钻进鞋袜里,赵寰感觉不到冷,凝神思索。

这一趟冒险,不虚此行,郎中来了,一定要好好利用。

郎中姓严,约莫四十岁左右,来自大宋。他在韩婆子的看管下,给赵寰把了脉,道:“娘子乃是风寒侵体,倒不甚严重,吃上几副药,好生歇息养着就是。”

韩婆子嘴角不断下撇,重重哼了声,道:“严郎中说得倒轻巧,此处可不是汴京,更不是皇宫。若是人人得了风寒就要歇息,就没人做活了。当年在汴京宫里当差,得了一点小病,只要不在贵人面前伺候,谁就能轻易歇着了?”

因为严郎中医术高超,金国人对他还算客气。只被掳到冰天雪地的大都,国破家亡,成日郁郁寡欢,不苟言笑,看上去阴森森很是吓人。

此时听到韩婆子的抢白,严郎中的神色更阴沉了几分,非常不耐烦说道:“我只管看病,余下的我可管不着!你待如何,跟上面的人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