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久旱的早春时节, 终于下了第一场春雨。

天降甘霖,淅淅沥沥的一夜雨之后,天气却更冷了。泥泞的道上结了冰, 马踏上去, 泥浆与碎冰齐飞四溅。

宾县的城墙, 亦是低矮的土墙,被雨淋过之后,松散得用脚就能踹垮塌。

城墙与腐朽城门挡不住人, 城门守将与凶神恶煞的士卒, 勉强有几分威力。

赵寰舍不得浪费一兵一卒,到了城门前,下令直接架起神臂弩攻城。

宾县的驻守兵丁, 不过百余左右。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就结束了战事。

赵寰带领两千余人,长驱直入, 占领了宾县。

宾县同样穷, 茅草屋土墙,县衙所在的街,统共只有七八间铺子。住在城里的百姓, 大多都是金人。因着金人前去侵略大宋,壮年男子都去从了军, 城里只剩余了些妇幼老弱。

赵寰住进了土墙瓦顶的县衙, 韩皎领着几人, 赶紧先将后宅的屋子洒扫收拾干净。她一进屋,热水热帕子已经备好, 炕桌上摆好了热水。

“劳烦韩娘子了。”赵寰转头看了下,笑道:“我进来就换件干净的衣衫, 等下还要去前衙。”

韩皎看到赵寰裙摆上的泥浆,忙去让人拿了衣裙来,担忧地道:“二十一娘,你的手还没好呢。外面冷得很,先前你又骑了那么久的马,可别累着了。”

赵寰的右手臂吊在胸前,她低头看了下,道:“手坏了啊,是要请郎中来看看。严郎中医术是高,但多找几个来看,总归是好事,死马当活马医吧。”

韩皎一听,立刻道:“也是,说不准有那厉害,深藏不露的高手,能治好二十一娘的手呢。”

赵寰笑笑,道:“林大文他们去忙碌善后了,你仔细些,也去帮帮忙。顺道将要广请郎中的事情传出去,稍微掩饰一二,要说得似是而非。”

韩皎点头,道:“二十一娘放心,你手受了伤,好多金人都看到了。若是太过明白,他们得以为我们急了,到处再延请名医,会趁机来攻打我们。”

“我倒不担心这些,我们这么多人,过兵时藏不住,要来攻打,早就攻打了。请郎中,正好给他们一探究竟的好机会。”

赵寰笑了起来,“我没什么好隐藏的,由着他们看去。正好,将我们受伤的,生病的,有老毛病的,都治一治。对了,有些人不愿意诊治的,不要硬逼,你统总一下,然后来告诉我。”

不愿意治的,定都是些妇人难以启齿的病。从各个王寨与浣衣院出来的女人,这样的比比皆是。

韩皎暗自叹了口气,帮着赵寰脱下衫裙,不禁偷瞄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赵寰抬起右手臂,韩皎手下不停,将她的衣襟合上。

察觉到韩皎的视线,赵寰头也不抬答道:“严郎中说过,我的身子还好,就是以后不能生养。”

韩皎抬眼,愣愣看着赵寰,眼里满是难过。

赵寰平静地道:“不该难过,而是该生气,愤怒。因为,身子是我自己的,生不生该由我决定。而不是遭受了折辱,变成了不能生养。所有的娘子都应如是。”

韩皎眼框一红,差点没落下泪来:“来生做牛做马,也不要做女人。尤其是乱世的女人。”

赵寰叹息,拍了拍韩皎的肩膀,道:“别管这里了,你的本事,不该用在这些地方。去吧,去帮林大文他们安置人,外面的事情更需要你。”

“是。”韩皎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却笑得无比欢快。

外面需要她啊!

走出屋,一股凛冽的寒意扑打在脸上,韩皎的一颗心,却好像好燃烧起来。

赵寰在细微处,耐心培养他们,放手让他们去做事。这里没有平民贵人,她与邢秉懿,赵瑚儿她们一样,都拥有同样的机会,各凭本事吃饭。

以前韩皎恨过自己的出身,贵人娘子们,哪怕再蠢再废物,她们照样一辈子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如今她等于再次投胎,有了选择的机会。她若是没有抓住,做出番名堂来,就是她自己没出息。

这两千多人,赵寰还没有正式分兵,定下差使官职。若是她做得好,以赵寰的品性,肯定不会亏待她。

韩皎走得裙摆飞舞,神色飞扬,边走边思索。

宾县对赵寰来说,本可打可不打。她进城的原因,除了练兵之外,肯定还有其他的深意。

“请郎中?”韩皎脑子转得飞快,脚步微顿了下,暗自琢磨:“二十一娘不是哭天抢地的人,她性子坚强,而且对自己要求非常严。醒转过来之后,她从来都没停歇过,处理各种事务,写信派人送出去。还不忘督促看着大娘子,二娘子,三十三娘她们这些小的读书。与她们一起开始,练习用左手写大字,再忙都未间断。”

韩皎心里有些眉目,但她不敢确定。来到前衙,见严郎中提着药箱,蓬头垢面走了来,忙叫住了他,“你可是要去找二十一娘?”

“二十一娘可好?”严郎中眉眼疲惫不堪,哑声问道。

韩皎忙道:“二十一娘没事,先前还在说你太累了,要多请些郎中来,替你分担一些。瞧你累得不轻,先去歇息一阵吧。”

一并在队伍中的,除了严郎中之外,还有另外两个郎中。不过他们学医不精,加之就算有他们帮忙,病人加上伤者,严郎中还是累得连吃口水都没功夫。

韩皎说赵寰要多请郎中,正好帮严郎中的大忙,他高兴地道:“我还有些事要去见二十一娘,顺便看看她可好。”

严郎中不提何事,韩皎并不打听,道别后就离开了。

赵寰收拾了下,穿过庭院来到前衙。严郎中正在打量衙门审案公堂,边打量边撇嘴,鄙夷都快掉了一地。

大堂的墙壁是草糊泥墙,破了几个洞,四面漏风。倒是堂上审案的案几,后面的大圈椅倒像模像样,高高坐在上面很有官威。

赵寰被严郎中的神色逗得想笑,走上前道:“去旁边值房吧,那里面好些。”

严郎中呲牙一笑,跟在赵寰身后朝值房走去,道:“咱们大宋的破土地庙,都比这县衙威风。”

赵寰淡笑不语,推开了值房的门,严郎中一下傻了眼。

值房里的几案,竟然全是花梨木。地上铺着上好的花开富贵地毡,角落里摆放着八角瑞兽青桐香炉。条案上是玉壶春瓶,矮几上那套莹润的茶器,一看就是出自汝窑。

“不伦不类,穷人乍富。”严郎中虽然不懂行,但也看得出这些物件的贵重,很是中肯评价。

旋即,他皱了下眉,不解道:“这么一个破衙门,竟然有如此多的贵重物件。金人朝堂的狗官,真是贪得无厌!可惜,这些贵重物件,都是来自大宋。”

“这有何奇怪,管着宾县的,是裴满氏一族的人,他们早当这里是自己的领地了。还得多靠他的富贵,留了值钱的东西给我们。”赵寰招呼严郎中坐,补充了句:“大宋何尝不是如此,知县知县,能知一县的,都了不得。”